“金林村打人了!”一屁股摔在地上,姚老娘扯着嗓子嚎叫,“老大老二,娘要被人打死了,沒天理啊!欺負了我家荷花又來打老娘,當我們姚村家的人死絕了啊……”
姚老娘今兒擺出大殺四方的架勢,誰讓老湛家理虧。
再者湛老太如今啞巴了不能說話,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姚老娘才敢如此撒潑。
“誰敢打我老娘!”暴怒一吼,姚大哥舉起手中的鋤頭。
金林村的人是不打算管湛老二的家事,他們過來不過是因爲一個村的人總要擰成一股繩,不能讓外村人欺負了。
結果姚家人蹬鼻子上臉了,還敢對湛非魚動手,不需要幾個嬸子們吆喝,金林村的男人們頓時怒了。
“姚老大,你動一下試試看!”
“媽的,你當這是你們姚家村,敢來我們村撒野!”
“抄家夥,把姚家村的人都留下來!還敢對小魚舉鋤頭,老子打的你連爹娘都認不出來!”
呃……一看犯了衆怒,姚家兩兄弟嚣張的氣勢瞬間癟了。
“你個死婆子!冤有頭債有主!你敢對小魚撒氣,老娘活撕了你!”胖嬸子惡狠狠的開口,威脅的舉起拳頭。
“兒啊……”坐地上的姚老娘吓的嗷了一嗓子,屁滾尿流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蹭一下躲到了兩個兒子身後。
被姚老娘撞了一下,姚大哥手一松,鋤頭哐當一下砸自己腳上,痛的他嗷嗷叫着。
金林村的人鄙夷的看着姚家三人,這樣的慫蛋,也敢來他們村撒野。
姚家村的人尴尬的紅了臉,這要不是同族之人,他們早就走了,丢臉丢到外村來了。
“姚村正,姚族長,小魚今天要是掉了一根頭發絲,就别怪我不客氣!”村正闆着臉放話,剛剛隻是客套一下,他們還當自己怕了不成?
“誰敢對小魚動手,就是和金林村爲敵!”
“說得對,誰敢動小魚,從我們身上踩過去!”
“要動手就找我們,欺負八歲小姑娘,你們姚家村臉皮子真厚!”
金林村的村民扯着嗓子怒吼着,滔天的氣勢讓姚家村的人懼怕的後退了好幾步。
姚族長也有七十歲了,卻是個不講理的糟老頭子,他在姚家村作威作福慣了,這會被金林村的人下了臉,不由怒了起來,剛要放狠話,卻被姚村正一把拉住了。
“湛村正誤會了,我們是來找湛老二的,五嬸娘也是心疼荷花,所以情緒激動了一點。”姚村正陪着笑臉解釋,目光向人群裏的湛非魚看了過去。
小姑娘穿着粗布衣裳,但一看就和村裏的小姑娘不同,身上多了一股讀書人的清貴氣,那一雙眼烏黑透亮的,好似天地萬物都在她的眼中,讓人不敢放肆。
“有事說事,我們村不惹事,但從不怕事!”村正沒好氣的開口,轉身拍了拍緊閉的院門,“湛老二,開門!你還能躲着一輩子不出來!”
院門嘎吱一聲從裏面打開,姚家村的人一窩蜂的擠了進去,村裏人也跟在村正後面進門了,唯獨湛非魚退到了人群後。
顧大學士半眯着眼,笑着調侃,“人不大,在你們村還挺有地位。”
“主要是叔伯嬸子們照顧我。”湛非魚嘚瑟的挺直小身闆。
湛非魚讀書有天賦,村裏和族裏自然要護着她,以求她日後有出息了能提攜村裏人;至于村民們,能繼續賣菜給泰福酒樓就夠了。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你這個讀書人的确有幾分作用。”顧輕舟慢悠悠的開口,意味不明的語氣莫名的透着幾分嘲諷。
“這樣難道不對嗎?”湛非魚挑着眉梢看向院子裏黑壓壓一片的人,脆聲笑道:“我又不是他們爹娘,村裏人護着我,自然是因爲有利可圖,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估計沒想到湛非魚會這樣說,顧輕舟忍不住嗤了一聲,“如你所言,這天下人、天下事都是利字當頭,父子親,夫婦順。兄則友,弟則恭,三綱五常都是荒唐言?”
呃……湛非魚睜大眼呆呆的看着面帶嘲諷,眼神冷漠的顧大學士,無法相信這尖銳極端又飽含怨恨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或許也是察覺到自己失态了,顧輕舟立刻斂了情緒,鬥笠往頭上一扣,“行了,我們進去看看。”
山娃子娘也不知從哪裏搬一條長凳來,“小魚,跟嬸子坐一起看熱鬧……”
可目光一轉看到戴鬥笠的顧大學士,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可莫名的,山娃子娘感覺話都說不利索了,凳子一放溜了。
“顧二叔,上來坐。”湛非魚把長凳往柿子樹下一放,站上去後剛可以坐在橫生的枝丫上,雙腳擱凳子上也不擔心會掉下來。
顧輕舟有樣學樣也跟着坐了上去,位置高,視野好。
“湛老二,你良心讓狗啃了!”姚老娘再次叫罵起來,向着站在屋檐下的湛老二撲了過去,“我家荷花給你生了兩個兒子啊,你說休就休了,這是逼着荷花去死啊!我可憐的大郎三郎那,沒了親娘可怎麽活啊……”
湛老太雖然不能說話,卻瞬間沖過去,一把抓住姚老娘的頭發,擡手就是幾個嘴巴子抽上去。
頓時,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婆子就扭打在一起。
湛老太雖然個頭小,可卻有一把子力氣,氣勢更強,片刻就把姚老娘打的嗷嗷叫,披頭散發的往兩兒子這邊跑。
顧輕舟看向喘着粗氣的湛老太,一把年紀了,臉上都是皺紋,人又幹瘦,面相還刻薄,乍一看都能吓哭小孩子,可爲了護着兒子就敢拼命,“女本柔弱,爲母則剛。”
湛非魚歪着頭,指向躲到姚大哥身後哭哭啼啼的姚老娘,“那一位呢?”
呃……心底的感慨瞬間消失了,顧輕舟看着憋笑的湛非魚,沒好氣的敲了她腦袋一下,“三緘其口,慎言語也。”
“是。”湛非魚乖巧點頭。
院子裏,姚村正嫌棄的看着姚老娘幾人,之前還有幾分氣勢,這會一個個慫的跟烏龜王八蛋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爲老湛家是苦主占着理。
“行了,别哭了,有事說事!”姚村正呵斥了兩句後,冷眼看向湛老二開口:“荷花是你媳婦,就因爲她右腿殘了,你寫了一紙休書,大清早把人丢到姚家大門口,湛老二,荷花是兩個孩子的娘,是你的媳婦,你摸摸良心,你對得起她嗎?”
姚家村的人一個個怒視着狼心狗肺的湛老二,金林村的人也露出鄙夷之色,小姚氏再不是個東西,可她對湛老二對倆孩子真沒話說,這說休就休了,太讓人寒心了。
村正沒說話,湛老二要不是湛氏一族的人,他今天都不會過來。
“姚村正。”湛老二看都沒看躺門闆上的小姚氏,一臉正色的開口:“都說妻賢夫禍少,平日裏她沒有口德爲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的家宅不甯也就罷了。”
湛老二提高了嗓音,聲音悲切又憤慨,“可她竟敢在公堂上誣蔑小魚,被縣老爺打了闆子,差一點害了全村人丢了賣菜的生意,這樣的媳婦我要不起!也不敢要!”
村裏人聽到這裏,都認同的點了點頭。
小姚氏的确沒口德,不是說李氏的閑話就是咒罵小魚,這一次要不是小魚去泰福酒樓找了謝老爺,全村賣菜的生意真的黃了。
想到此,大家心裏那一點同情就沒有了,小姚氏這是自作自受,活該呢!
“你前二叔倒有幾分口才,也會煽動人心。”顧輕舟笑着點評,三言兩語的就把村裏人挑撥的偏向自己。
湛非魚半點不意外顧大學士知道自己的情況,“聽說讀書時怕吃苦,一輩子也就能當個真小人,不過退一步想,至少不會禍害一方百姓。”
當年湛老頭也勒緊褲腰帶供湛老二湛老三讀書,可惜湛老三隻讀了一年,認了幾個字就沒讀了。
被湛老頭和湛老太寄予希望的湛老二雖說腦子靈活嘴巴甜,卻也沒天賦,而且背書也好,臨帖也罷,都是枯燥又乏味,幼年時的湛老二也就堅持了兩年。
顧輕舟看着态度平和的湛非魚,面對老宅這些人,小姑娘無悲無喜的就像提起陌生人一般,從她過繼到如今一年時間都不到,那可是朝夕相處了七年的親人。
湛非魚在山上見到顧輕舟的時候就猜到了他身份,一是時間上太過于巧合,村裏很少有外人來。
二是他釣魚時,湛非魚注意到他指間的繭子,那是常年握筆留下來的。
湛非魚也沒打算對顧輕舟隐瞞自己對老宅的态度,大慶朝重孝道,這要是換個大儒在這裏,估計能把她罵的狗血噴頭。
也是因爲村裏人眼界低,隻看到湛非魚能帶來利益,所以幫着她過繼出來,也沒人在意她對老宅的冷漠無情。
看着小姑娘神色坦然,顧輕舟突然笑了起來,“難怪殷無衍那小子對你不錯,你們倒是一路人。”
至于是怎麽樣的一路人,顧輕舟不說湛非魚也想得到,說好聽一點是冷血無情,說難聽一點就是狼心狗肺。
看着義正言辭的湛老二,姚村正皺着眉頭,面色難看,“俗話說出嫁從夫,荷花嫁給你,她有過錯也是你這個當丈夫的沒約束好,就算看在大郎三郎的面上,你也不能把荷花休了!”
姚村正沒說的是湛老二以前名聲好,那是因爲他把惡人都讓小姚氏當了,自己躲在後面坐享其成!
可這一次是來求和的,姚村正也不敢把話說死了,隻是心裏更加看不上湛老二。
“姚村正,姚荷花犯了七出之條,即使去了衙門,我也能休妻!”湛老二态度堅決。
隐匿了眼底的嫌棄和厭惡,湛老二對一臉麻木的小姚氏道:“你若心疼大郎和三郎,就留在姚家過日子吧,他們是你兒子,以後也會孝順你,可如果有一個你這樣的娘,不說大郎三郎還要讀書科舉,隻怕連親事都說不上!”
小姚氏呆愣愣的擡起頭,臉上被竹掃帚打出來的血痕結了疤,一道一道的細長黑血痂盤踞在臉上,乍一看都有些吓人。
“你說什麽?”小姚氏聲音嘶啞,被休回姚家後,她整個人就跟傻了一般,兩個嫂子各種辱罵,幾個侄子侄女也指着她鼻子罵。
就連爹娘和大哥二哥也各種怨言,小姚氏恨不能死了,可她又不敢,隻想着還能回湛家來。
湛老二放緩了語調,“泰福酒樓因爲你已經不讓我做賣菜的生意了,不過張秀才說大郎讀書進步很大,明年二月就能參加縣試,謝老爺也因此沒有解除大郎和謝家親近的婚約,但你若回來了……”
有小姚氏這樣一個娘親,大郎說不定會被剝奪參加縣試的資格!
湛老二真無恥!姚村正看着動搖的小姚氏,恨不能扒了湛老二的皮。
村正和幾個精明的村裏人也看出湛老二是拿兩孩子威脅小姚氏,可說到底是湛老二的家務事,他們也不好說什麽。
“二嫂啊,你就可憐可憐大郎和三郎吧,誰家姑娘願意伺候你這樣的婆婆,你可是被縣老爺打過闆子的!說出去多丢人!”一旁的馬氏梗着脖子插了一句。
湛老三沒好氣的一瞪眼,“你給我閉嘴,關你什麽事!”
被罵的馬氏撇撇嘴,倒也不敢反駁湛老三,可心裏卻有着小九九,二嫂腿瘸了,日後什麽活都幹不利索了,還不如讓二哥重新娶個新媳婦回來幹活!
馬氏的話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小姚氏淚水朦胧的看着住了十多年的房子,大郎應該是去張家私塾了。
二郎三郎和小妞妞的聲音從老三他們屋裏傳出來,三個孩子應該是被鎖裏面了。
最後,小姚氏看向湛老二,這是當做天的丈夫,可從今以後……
“娘,我們回去吧。”小姚氏閉上了眼,心已經死了。
“你這個死妮子,你回去?回哪去啊?”姚老娘沖過來,氣惱的拍打着小姚氏的後背,“你被休了,你侄子怎麽娶親?侄女怎麽嫁人?你難道還想讓你大哥二哥養活你不成?你當我們姚家有金山銀山那!”
低着頭,小姚氏淚水無聲的滾落下來,可任由姚老娘怎麽罵怎麽打,她都不松口。
“不行!湛老二你不能休妻!”姚老娘沒辦法了,隻能對着湛老二吼,“你要休妻也行,賠給我們二十……不,五十兩銀子!”
姚老娘可知道湛老二之前在錢莊存了一百五十兩銀子,要休妻可以,拿銀子來!
“我呸,死老婆子你做白日夢吧!”馬氏一聽銀子就急了,唾沫橫飛的罵了回去,“你女兒被休那是因爲她犯了七出之條,還想要銀子,你還不如把她再嫁了收彩禮錢!”
姚村正歎息一聲,也知道湛老二是個狼心狗肺的,便對着村正道:“荷花要是死了,以後連累的也是大郎三郎的名聲,再說傳出去了,金林村的名聲也不好聽,湛小蒙童也是要讀書的。”
小姚氏不管如何也算是湛非魚的前二嬸,她被休的原因還是因爲誣告湛非魚,人沒死也就罷了,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世人總是同情弱者,這逼死前二嬸的惡名隻怕要落到湛非魚頭上了。
牽扯到銀子的事,村正也不可能代替湛老二做主,冷聲道:“公道自在人心,姚荷花的事怎麽也算不到小魚身上,你們姚家村的人若是敢胡說,那就是和金林村和湛氏一族爲敵,小魚要讀書科舉,日後取得了功名,你們後悔就遲了!”
村正也不是吃素的,姚家村想威脅小魚,門都沒有!他倒可以反過來威脅一下姚村正。
坐在柿子樹上,湛非魚小胖手摩挲着下巴,“我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湛老二以口舌爲由休了小姚氏,湛非魚也沒深想,這會才知道大事不妙,前二嬸若真的死了,那就是被自己逼死的!
顧輕舟沉着臉思慮着,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湛非魚背上逼死前二嬸的惡名,就别指望讀書科舉了。
“顧二叔,我去處理一下。”湛非魚蹭一下跳下了柿子樹。
正在和姚村正争辯的村正停下話,“小魚?”
“村正。”湛非魚走到了前面,看着爲了要銀子而吵的臉紅脖子粗的姚家人,“前二嬸是姚家人,難道姚家村的規矩就這樣?歸宗的女子回到娘家除了餓死就沒活路了?那大慶律是不是要改一下,何必休妻,直接殺掉一了百了,左右都是一個死!”
“你個黃口小兒胡說什麽!”姚族長怒喝一聲,氣的漲紅了老臉,可偏偏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畢竟姚家村不願意讓小姚氏回來。
姚村正羞愧難當,可小姚氏的名聲太難聽了,會影響全村的姑娘,而且以姚老娘他們的性子,小姚氏被休回來不是被餓死就是被凍死,或者會被累死。
姚老娘是不敢動手了,卻闆着老臉罵道:“你當好人,那你養啊,要不是因爲你,荷花怎麽會被休!荷花死了就是你逼得!”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姚家不做人,我們金林村卻不會逼着人去死!”湛非魚看向村正道:“村正叔,村裏也有廢棄的破屋,修葺一下也能住人,再說還有點嫁妝,大郎今年也十三歲了,過幾年也就是大人了。”
村正思慮一下就明白了湛非魚的顧慮,“也好,再開點荒地,到時候村裏族裏給點粗糧,總不至于把人餓死。”
“也不至于讓村裏出糧食。”湛非魚笑着道,看了一眼有點不太樂意的村裏人繼續開口:“家家戶戶都要賣菜,說不定還會擴大規模,也可以去菜地裏幫着幹點活。”
小姚氏隻是右腿有點瘸,但菜地裏的活還是能做,有的人家菜地多,活也多,小姚氏隻要不懶,自然有人願意雇她幹活。
村正聽到這裏就明白了,笑着接過話,“我家四小子現在忙着收菜,你五嬸子也要幫忙,我家幾畦菜地就沒人打理了。”
小姚氏猛地擡起頭,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湛非魚,随後對着村正哀求道:“五叔,我願意,我給你幹活,不要銀子給我一口飯吃就行!”
能活着誰願意去死!尤其能留在村裏,還能看到大郎和三郎。
再者湛非魚剛剛說了大郎十三歲了,小姚氏心裏又生出希望來,自己被休了,不會影響大郎讀書成親,等大郎出息了,自己的好日子就來了。
“那銀子……”姚老娘不甘心的問道,雖然丢掉小姚氏這個累贅很高興,可要不到銀子又感覺不痛快。
姚村正佩服的看了一眼湛非魚,沒想到小姑娘卻是個心善的,不但不計較,還幫着讓荷花留在金林村,連活計都給她找好了。
“行了,什麽銀子不銀子的,想要銀子就好好把莊家伺候好!”姚村正怒視着姚老娘幾人,沒好氣道:“你們還真想逼死荷花不成?那可是你女兒!”
對姚家村人而言,這樣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小姚氏被休了,但不回姚家村,對村裏的姑娘影響就小了。
唯獨湛老二此刻面色陰沉到了極點,恨不能把多管閑事的湛非魚給活剮了,她多管閑事就把自己所有的謀算都打破了!
湛老二休妻後是打算再娶的,可小姚氏住村裏,他還怎麽娶妻?鬧起來太難看,關鍵是小姚氏活着隻會給自己添堵,可她如果死了,就是給湛非魚添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