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城門口,湛非魚看向停在右側的馬車,“陳小旗,麻煩停一下!”
下了馬,湛非魚向着挂着藍色布簾子的馬車走了過去,雖然換了個趕馬車的馬夫,可這布簾子她認識,左下方還用絲線繡了一個篆體王字。
趕馬車的小厮看着也就十七八歲,此時雙腿哆嗦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軍爺?”
“好歹相識一場,王六姑娘打算不辭而别?”敲了敲馬車廂,湛非魚脆聲笑着,“可俗話說的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淮縣離我們上泗縣也就半天的車程。”
馬車裏,王琳琅面容猙獰了幾分,随後掀開簾子,露出一張瘦弱蒼白的小臉。
王琳琅一身白色襦裙,頭發也隻是紮了個雙丫髻,連個簪子都沒戴,嬌嬌弱弱的好似被湛非魚給欺負了一般,“湛妹妹,你何必爲難我?你明知道姑父他……我怎麽還敢留在林家私塾……”
像是想起多麽可怕的事情一般,王琳琅整個人抖的像是狂風裏的小白花,眼角發紅,晶瑩的淚珠子唰一下順着臉頰滾落下來。
“林家私塾?”
城門口站了不少人,聽到這四個字,衆人刷一下瞪大了眼。
再想到王琳琅那一聲湛妹妹,立刻就把林夫子、湛小神童和這段時間的流言聯系起來了,一瞬間,所有人目光齊刷刷的向着湛非魚看了過去,就是這小姑娘?
詫異的、同情的、惡毒的或是猥瑣淫邪的,各種目光齊刷刷的落到了湛非魚身上。
“湛妹妹,我……”驚覺到說錯話了,王琳琅纖細的小手捂住了嘴巴,愧疚至極的看向湛非魚,哽咽道歉,“湛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我可憐的小姐啊,幸好老婆子我跟着你來了,哪想到有些人是人面獸心的畜生那!”一道悲恸的哭嚎聲響起,盧嬷嬷一把抱住王琳琅嗷嗷的哭了起來。
“嬷嬷,不怪你,幸好你我認床,你天天晚上都陪着我睡,否則我就和湛妹妹一樣……”嬌弱的小姑娘把頭埋在盧嬷嬷懷裏,連哭聲也是嬌滴滴的勾人心魂,不過卻沒忘記把髒水潑向湛非魚。
陳飛面帶愠色怒視着王琳琅,這小姑娘看着年紀也不大,一副嬌弱善良的模樣,誰知道說話卻如此惡毒。
“和我一樣是指什麽樣?”湛非魚仰起頭看向馬車上的王琳琅,清晨的陽光落在她臉上,白玉般的肌膚好似鍍了一層金光,襯的一雙眼更加清澈透亮,不染污穢。
“我……”王琳琅張了張嘴,饒是有一肚子的算計,可面對不按牌理出牌的湛非魚也詞窮了。
湛非魚笑着愈加燦爛,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琳琅,“王六姑娘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好似親眼目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和姑父……你們倆背着我姑姑……”王琳琅控訴,淚水流的更兇了,就差沒指着湛非魚說她是毒殺林夫人的幫兇。
盧嬷嬷一把悲痛欲絕的王琳琅護到身後,厲聲喝罵道:“湛姑娘,我家小姐看到你年紀小也是受害人的份上給你留面子,你怎麽能問出這麽不要臉的話來?”
“你和姑老爺那些……我這個老婆子都沒臉說!”盧嬷嬷憤怒的看向湛非魚,卻坐實了流言所說的那些肮髒事。
“我呸,什麽小姑娘,就是個不要臉的小賤貨!”突然的,一道尖利的罵聲響起,隻見一個衣裳髒污的老婦人滿臉怒容,對着湛非魚破口大罵。
“整個上泗縣的人都知道,你和你夫子不要臉的滾到一起了,你們這對奸夫**不得好死,還害死了林夫人,你們就該浸豬籠!”
“是啊,就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小姑娘!”
“誰家姑娘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你整天去私塾,抛頭露面的,說是讀書,還不是幹見不得人的勾當!”
“樓子裏的姑娘都沒這麽下賤的!”
“不要臉!打死這賤丫頭!”
各種不堪的辱罵聲響起,有人還從籃子裏拿出要賣的菜,扯下菜葉子就砸了過來。
之前的老婦人更是撿起地上的石塊就要砸。
王琳琅趴在盧嬷嬷懷裏,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來,天堂有路她不去,地獄無門偏要闖進來,湛非魚被千夫所指也是活該!
“住手!”怒喝聲響起,陳飛抽出佩刀來,銀亮的刀身反射着光芒,寒氣逼人的讓原本要鬧事的衆人都被吓住了。
“我……”老婦人手裏的石塊哐當一下掉地上了,畏懼陳飛手中的佩刀,佝偻着身體躲到了人群裏。
另一邊的馬車裏,湛老二露出可惜之色,今日若不是這兩個軍爺在,湛非魚不死也要脫層皮。“怎麽就沒把這賤丫頭打死!”小姚氏攥着拳頭恨恨的捶了兩下馬車。
剛剛聽到那些咒罵湛非魚的話,小姚氏就跟吃了仙丹妙藥一般,全身的痛都好似消失了。
“都圍着幹什麽!散開散開!”官差的吆喝聲響起。
原本就被陳飛吓住的衆人更像鹌鹑一般佝偻着身體,即使心裏鄙夷湛非魚,至少嘴上不敢說了。
胡大叔喘着粗氣,還好自己跑得快,把官差給喊來了。
腳步站定,費捕頭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見陳飛兩人護着的湛非魚安然無恙,也松了一口氣。
“既然差爺來了,王六姑娘剛剛那番話不如去衙門再說一遍。”湛非魚毫不意外看到王琳琅瞬間驚恐的臉色,還是年紀小啊,沉不住氣!
“湛妹妹,我久不歸家,父親已經來信催了。”王琳琅壓下心底的惶恐和不安,心裏有鬼自然不敢去衙門。
湛非魚像是沒聽見這話一般,“勞煩費捕頭了。”
猛地攥緊了手,王琳琅忿恨的看向湛非魚,眼神跟淬了毒一般,她這是什麽意思?讓官差抓自己走嗎?憑什麽啊!
“幾位官爺。”感覺不對勁的盧嬷嬷連忙從馬車上下來,對着費捕頭解釋道:“我家小姐今日回淮縣,剛剛被湛姑娘給攔下來了,隻是拌了幾句嘴而已。”
盧嬷嬷随後又對湛非魚服身行禮,苦着臉裝出不得不低頭的模樣,“湛姑娘,老奴代替我家小姐給你賠個不是。”
“道歉有用,那還需要官差做什麽?”湛非魚昂着肉嘟嘟的下巴,倨傲的模樣要多嚣張有多嚣張。
盧嬷嬷那叫一個氣,這死丫頭滑不留手的!
可不敢招惹官差衙役,盧嬷嬷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還請湛姑娘高擡貴手,老奴給您磕頭賠罪了!”
同樣下了馬車的王琳琅也跟着道歉,“湛妹妹,是我不好,我年長幾歲本該讓着你,我給你賠禮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王琳琅擦了擦眼角,柔聲對費捕頭開口:“幾位官爺公務繁忙,都是琳琅的不是,還請幾位官爺多多包涵。”
“王六姑娘不必如此,有什麽話還請到公堂上去說!”費捕頭态度冷漠,這不近人情的态度和湛非魚如出一轍。
王琳琅慌了,求助的看向跪地上的盧嬷嬷。
“帶走!”費捕頭一聲令下,趙捕快走上前來抓起了盧嬷嬷。
馬捕快也對大驚失色的王琳琅冷聲道:“王姑娘,走吧。”
“不是吧?怎麽就抓人了?”人群裏發出驚呼聲,可又擔心惹怒了官差被抓走,一個一個都面露懼色。
若不是場合不對,湛非魚還真想口個口哨,這種衙内欺辱白蓮花的感覺倍爽。
陳飛幹咳兩聲提醒湛非魚,她都犯衆怒了,怎麽還能嘚瑟起來。
大清早的,官差押着盧嬷嬷走在最前面,王琳琅面色慘白的緊随其後,嬌弱的看似随時能倒下一般,可看到冷面無情的費捕頭,王琳琅又不敢作妖。
湛非魚和陳飛三人走在後面。
城門口圍觀的人稀稀落落的跟在最後面,有碰到認識的人就湊過去說兩句。
這不還沒走到縣衙,足足有三四十人墜在了後面,黑壓壓的一片,不知道的還以爲發生了什麽大事。
“那就是湛非魚?看着也不像那。”路人甲小聲嘀咕了一句。
要說是王琳琅還像一點,雖然年紀小,可那嬌弱可憐的模樣,透着一點風情,都不像是個小孩子。
對比之下,邁着小短腿的湛非魚就可愛多了,她個頭不算高,臉上還是嬰兒肥,眼神澄清透亮,矮矮胖胖的小身闆愣是走出六親不認的架勢,讓人看了忍俊不禁。
“人不可貌相,林夫人好好的怎麽就得了急症過世了?”自認爲破案的路人乙暗示。
路人丙看了一眼隊伍前頭的官差,滿臉譏諷之色,“果真是官字兩個口!陳大人親口誇的小神童怎麽能品行不端,這該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路人都吓的臉無血色!
王琳琅之前那些話不就說明她是證人,可現在她被官差給捉拿了,難道真的要滅口?
……
明鏡高懸的匾額下,陳縣令端坐在上面,手中的驚堂木一拍,“升堂!”
“威武!”衙役們分兩排站立,口喊堂威,手中的廷杖撞擊在地面發出咚咚聲。
盧嬷嬷雙腿一軟的跪了下來,王琳琅面色白的跟紙一般,哆哆嗦嗦的跪在了盧嬷嬷身邊,主仆倆吓的六神無主。
湛非魚也跪在一旁,冰冷的地面讓她不習慣的動了動膝蓋,看來還是要早點考取功名,至少可以見官不跪。
公堂外站滿了看熱鬧的人,都知道陳縣令因爲流言的事升堂了。
可大家還是一頭霧水,陳縣令在上泗縣的官聲極好,這突然抓人看着像是包庇湛非魚一般,讓人摸不着頭腦。
“王琳琅,你指控林夫子和湛非魚關系苟且,可有證據?”陳縣令問的直接。
王琳琅顫巍巍的擡起頭,露出一張蒼白清瘦的小臉,紅着眼眶哽咽道:“回大人,我……我就看到過一次……在書房……”
王琳琅說的似是而非,隻說林夫子站在湛非魚身後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在教她臨帖練字。
被提審的盧嬷嬷說的就肯定多了,“姑太太私底下和我哭訴,說是親眼看到……”
林夫人已經死了,盧嬷嬷這話便是死無對證,可因爲流言傳的太多,主仆倆這話一說出來,聽起來像是鐵證。
陳縣令一拍驚堂木,“帶小姚氏上堂。”
還沒有去濟世堂的小姚氏被攙扶上堂之後,身體抖的厲害,跪坐在地上,“回大人,民婦以前看到死丫……湛非魚脖子有青紫的痕迹……她說是不小心撞傷了。”
小姚氏低着頭,雙手死死的攥成了拳頭,她沒想到陳縣令會突然提審自己,小姚氏都快要被吓死了。
可剛剛聽了盧嬷嬷和王琳琅的話之後,小姚氏心裏就生出一股瘋狂的念頭,一定要弄死湛非魚!
“小姚氏,你可知若是作假口供,杖刑三十!”陳縣令聲音威嚴,目光銳利的讓人無處遁形。
身體抖了抖,小姚氏想到那些流言,一咬牙,再次開口:“民婦知道,民婦說的都是真話!”
嗬!公堂外圍觀的人發出震驚的呼聲,這可是湛非魚的二嬸子,她說的總不可能是假話。
“肅靜!”陳縣令一聲怒喝。
“威武!”衙役們再次喊起了堂威,嘈雜聲頓時消失了。
董老伯被帶上堂後,湛非魚怔了一下,眼中有失望閃過。
“草民是林家私塾的下人,曾經有兩次撞見……”董老伯低着頭,木頭人一般回答陳縣令的話,卻也坐實了流言所傳是真的。
人群再次嘩然,等林夫子和林修遠被帶上公堂後,即使父子倆否認了幾人的指控,但有流言在先,王琳琅他們的口供在後,林家夫子的反駁就顯得蒼白無力。
距離縣衙不遠處的茶樓裏,張秀才聽着下人的回禀,端起茶杯悠然的喝起茶來,“三人成虎!”
跪地上的湛非魚對着滿臉愧疚又自責的林夫子搖搖頭,還沒到最後時刻。
“大人,他們害死了我家姑太太,還請大人做主啊!”盧嬷嬷悲恸萬分的哭嚎,她原本是打算離開上泗縣。
若早知道會上公堂,不如一開始就答應張秀才,直接報官更好,盧嬷嬷有些懊悔,不過還算鎮定,畢竟她和王琳琅私底下已經想過如何坐實謠言。
“一定是奸情被林夫人發現了,所以才殺人滅口的!”人群裏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但所有人都相信了,這就是林夫人急症而死的真相!
……
“帶泰福酒樓小厮王平。”随着陳縣令開口,捕快押着王平進了公堂。
不管是跪在公堂上的王琳琅、小姚氏等人,還是外面圍觀的人都滿臉不解,不應該提審林夫子這個殺人兇手嗎?
衙役們堂威一喊,王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人饒命啊。”
王平砰砰磕着頭,大早上的他剛起來,官差就上門了,二話不說把人鎖上就帶來了公堂。
陳縣令身着官府,面容威儀肅殺,“你收了何人錢财?如何散播謠言的?速速招來!”
跪直身體的王平絲毫不敢隐瞞,“十日前,一個老婆子找到小的家中……”
泰福酒樓是上泗縣最大的酒肆,王平在裏面當小二,一個月也有一兩銀子的工錢,可老婆子一出手就是五十兩銀子,也不需要他幹什麽謀财害命的事,也就是傳幾句話而已,王平收了銀子就答應了。
片刻後,招供的王平簽字畫押後跪在一旁,陳縣令再次開口:“帶南北雜貨鋪小厮朱大海上堂。”
朱大海的招供和王平一樣,也是收了五十兩的銀子,答應那老婆子散播謠言。
短短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的,陳縣令一共提升了八人,這八個都是在上泗縣幾個鋪子裏當小厮的,這幾家鋪子生意興隆,來往的客人極多,流言傳播的也就更快了。
……
公堂外,路人甲震驚的開口:“每個人五十兩銀子,八個人那就是四百兩啊,那老婆子和林夫子是有血海深仇嗎?”
“你蠢那,那婆子肯定是跑腿的,她背後有人指使!”路人乙嘲笑的翻了個白眼,一個老婆子能拿出四百兩?
捕快又帶了五個人上了公堂,不同于之前的王平、朱大海,這五個人一看就是鄉下婦人,衣服打着補丁,頭發也亂糟糟的,跪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民婦俞家村郝氏……”郝氏聲音結巴着,還是陳縣令提問她回答的,這才把事情說清楚了。
五個婦人分别來自五個村,是村裏的長舌婦,而且都貪财,收了一個婆子十兩銀子,所以就在村裏散播流言。
平日裏,她們都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嚼舌根,随便說幾句還有十兩銀子賺,她們哪有不同意的,至于那些肮髒話會不會毀了湛非魚和林夫子的名聲,那就不關她們的事了。
最後提審的十個人有五個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有三個是擺攤子賣東西的攤主,剩下一個是賣菜的婦人,一個是賣肉屠戶的婆娘,他們則收了二十兩銀子。
湛非魚聽完後,臉上露出冷笑來,好大的手筆,這一出手差不多是一千兩銀子了。
圍觀升堂的衆人也都驚到了,那不堪的流言竟然是這些人收了銀子傳出來的,難怪傳的那麽快那麽廣。
從各個村到上泗縣城,從有錢人家到販夫走卒,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湛小蒙童起來旁聽。”審到這裏大緻情況已經清楚了,陳縣令這才開口讓湛非魚起身。
“多謝陳大人。”湛非魚從地上爬了起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