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湛老二死狗一般被拖走了,湛老太心痛的捂住胸口。
餘光一掃,隻見湛非魚站堂屋門口冷眼旁觀着,湛老太怒不可遏的罵起來,“小魚,你立刻讓老族長放了你二叔,你要是敢見死不救,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沒良心的小畜生!”
看着兇狠潑辣的湛老太,村裏人忽然意識到她以前說疼愛孫女都是假的,一旦出事了,湛老太心裏隻有湛老二一個兒子。
“奶奶,我要是見死不救,二叔這會已經被曾管家帶走了。”湛非魚冷淡的開口,不悲不喜的像是木頭人。
哀莫大于心死!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要不是被傷了心,怎麽能像廟裏的老和尚一般沒了喜怒,這事擱他們身上,就算湛老太是奶奶是長輩,他們也忍不住要罵兩句。
“長順家的,你得講理啊,小魚今天可是出了大力了。”看不過去的老太太幫襯的開口,小魚真是出力不讨好。
另有一老太太不屑的撇撇嘴,故意提高了嗓音,“小魚要是我孫女,我睡着都要笑醒了。”
湛老太不甘心的收斂了臉上的猙獰,話鋒一轉,示弱的看向湛非魚,“小魚,奶知道你是個能耐人,你二叔挨了七刀啊!”
湛老太哽咽的直掉淚,“你難道忍心看着奶白發人送黑發人?小魚,你可憐可憐你爺你奶一把年紀了,你給你二叔求求情,奶給你跪下磕頭了!”
“姚氏!”老族長一手怒指着被人攔住的湛老太,氣的直發抖,“你存心要害了小魚啊,親奶奶給孫女下跪,這傳出去了,小魚還有什麽名聲可言?背上不孝的罪名還怎麽讀書科舉?”
湛老太簡直刷新了村裏人對她的認知,仗着是自己長輩就一而再的欺辱小魚!
再聽老族長這氣憤填膺的話,大家心理咯噔了一下,小魚不能科舉了,斷的就是湛氏一族振興的希望那!
如果是以前,村裏人還有幾分懷疑,小魚再聰明也隻是個七歲的孩子,但今天湛非魚一人就勸退了曾管家,大家立刻将她上升到了和村正、老族長一樣的高度。
小魚就是個能耐人,以後能拉扯全村人。
“奶,二叔的事有老族長有村正做主,還有這麽多叔伯長輩,這事我一個孩子管不了。”湛非魚苦着小臉,想要攙扶湛老太,又被她那狠辣猙獰的目光吓到了。
“小魚,你說得對。”村正接了一句,小魚雖聰明可也是個少不經事的孩子。
在場的長輩們也都認同的點頭,無形中被湛非魚給捧了一把,大家心裏都高興,小魚還小,湛老二這事還得他們這把老骨頭來定奪。
“你們都對我兒子下狠手了,我何必在乎一個孫女的死活!”湛老太陰森森的開口,皺紋密布的老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惡毒,“你們敢動老二,我就讓這死丫頭沒辦法讀書科舉!”
“對,娘,就該這樣!”小姚氏跟着吆喝着,惡狠狠瞪着湛非魚,“你這個見死不救的小畜生,良心都被狗啃了,親二叔都不救,你們還指望她以後拉扯你們,我呸!”
離得近的幾個嬸子被噴了一臉唾沫,沒好氣的瞪着嚣張的小姚氏,就湛家二房這幾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她們也不會救啊!
老族長怒到極緻反而冷靜下來了,笑了笑開口道:“行,不關祠堂,我這就派人去通知曾家,你們婆媳就對曾家人以死相逼吧!”
湛老太和小姚氏再一次失音了,曾家可不是善茬,汪明都被打的癱瘓了,她們哪敢讓曾家帶走湛老二。
最終,湛老二被關進了祠堂,柱子幾個年輕人守在祠堂門口,村裏人也都三三兩兩的回家去了,但說的還是湛家的事。
……
月上中天。
湛家今晚是冷鍋冷竈,小姚氏在老兩口的房子裏哭着,湛大郎繃着臉,湛三郎不時嚎兩嗓子。
“哭哭哭,你除了哭還會什麽?”湛老太躺在床上,被哭聲吵的腦殼疼,抓起枕頭就砸了過去,“老二還活着呢,你哭哪門子喪!”
“娘,我就是擔心當家的。”小姚氏嘟囔了一句,也是累了,拉過凳子一屁股坐了下來,“都是小魚這死丫頭,她那麽能耐,怎麽不讓曾家放過當家的,沒良心的小畜生!”
“夠了,關小魚什麽事!”湛老頭見她越說越離譜,斥了一句,煩躁的拿起旱煙抽了兩口。
“那就是個小畜生!”湛老太厲聲罵道,陰狠猙獰的表情成功讓湛老頭閉嘴了。
不管婆媳倆如何咒罵湛非魚,心裏卻是虛的,怕的不是老族長村正他們,而是寶豐布莊曾家。
隔着幾堵牆都能聽到罵聲,李氏譏諷的看向坐在床邊不說話的湛老大,這就是他孝順的老娘,造孽的是湛老二,可被罵的卻是小魚。
湛老大看着李氏,想要開口,可看着李氏那毫不掩飾的冷漠臉龐,湛老大不知道該說什麽,又低下頭沉默着。
房間裏,湛非魚是整個湛家最冷靜的,執筆蘸墨,風骨初現的字落在黃麻紙上:待到秋月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一首詩畢後,情緒波動的湛非魚再次提筆: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吓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此番看來倒有幾分少年意氣。”突然的,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
湛非魚錯愕一愣,卻不知道林夫子何時來的,又在門口站了多久,至少自己寫詩時殺氣四溢的模樣是被看到了。
進屋的林夫子拿起桌上的紙,“要與西風戰一場?小魚,你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夫子,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學生問心無愧。”湛非魚畢恭畢敬的對着林夫子行禮,昏黃的燈光下,一雙眼依舊澄清透徹,隻是多了一抹肅殺冷酷。
林夫子平靜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弟子,湛家之事半日時間就傳遍了,在所有人都咒罵湛老二謀财害命,湛非魚以德報怨時,林夫子卻知道這其中還有内情,所以他來了。
“大郎在私塾四年,爲師對你二叔也算有幾分了解,以他的圓滑必不會爲了銀子去得罪曾家。”林夫子一語擊中要害。
湛老二或許自私或許貪婪,但他不是沒腦子的莽漢,一旦告到官府這可是判斬刑的大罪,而且曾家也會報複,湛老二不是亡命之徒,他絕不會做。
湛非魚沉默的看向窗戶外漆黑的夜色,遲疑半晌後忽然開口:“孟子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
“夫子,我隻能說我二叔是咎由自取,他對我存有殺心。”湛非魚敬重林夫子,但她依舊有所保留。
“什麽?”林夫子一怔,不是不相信湛非魚的話,而是不明白湛老二爲什麽要謀害親侄女,即使小魚讀書有天賦,也不至于招來殺身之禍。
玉面郎君侯飛的事湛非魚不能說,于是道:“夫子,二叔已經兩次對我下殺手,汪家搜出來的十兩銀子不是封口費,而是我的買命錢,隻是瞎眼婆子眼睛看不清楚。”
眼睛不好,所以殺錯人了。
一想到湛老二後背挨了七刀,林夫子面色驟變,半晌後明白的點了點頭,“難怪你二叔不曾自辯。”
默認十兩銀子是封口費,等于得罪了曾家;可實話實說,那也是買兇殺人,要殺的還是親侄女,是陳縣令看重的讀書人。
兩者擇其輕,得罪商賈曾家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湛非魚倒了一杯茶遞給還有些愣神的林夫子,不厚道的繼續道:“夫子,曾家認爲主謀是朱鲲,我二叔隻是從犯,但主謀不能定罪,從犯自然能逃過一劫。”
“再者我二叔笃定了我會幫忙周旋,我爺爺我奶奶我爹都會逼着我出面,因爲我是讀書人,我不能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讀書人愛惜羽毛,湛家長輩輪番上陣,湛非魚敢不答應?到時候湛老太、小姚氏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逼死親奶奶、親嬸子,湛非魚也不用科舉了。
“你二叔害人在前,你不幫忙是出于大義!”林夫子不認同的開口,自古忠義兩難全,小魚不這是大義滅親。
夫子想的太簡單了,湛非魚幽幽一笑,語調輕松的調侃,“二叔出事了,我奶一病不起,需要親孫女端藥送水的伺候,隔三差五病一次,夫子,你認爲我還有時間讀書嗎?”
呃……沒有經過“人間險惡”的林夫子一怔,侍疾乃是孝義,湛非魚隻能被磋磨。
“這還算輕的,若是我奶給我訂下一門親事,找個下三濫的未婚夫敗壞我的名聲,别說讀書科舉了,我估計隻能浸豬籠了。”湛非魚此言一出,毫不意外被林夫子給狠狠瞪了兩眼。
可身爲長輩,湛老太有權決定湛非魚的親事,她就算拿捏不住親孫女,但卻把湛老大牢牢攥在手心裏,借刀殺人的手段一用,親者恨、仇者快!
明明隻是一農家,林夫子愣是感受到了朝堂之上的詭谲莫測、血雨腥風。
燃燒的蠟燭芯發出哔的一聲,收回思緒的林夫子忽然感慨自己當個鄉野夫子是對的,若真的出仕了,隻怕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許久之後,林夫子面色複雜的問道:“小魚,你打算如何做?”
“夫子,我會借由二叔的事讓家中把我過繼出去。”這才是湛非魚阻止曾管家的真正原因,她不能留在湛家,否則一個孝字就能壓死她。
但湛非魚更清楚湛家不會同意,所以她隻能用二叔當籌碼,是過繼自己還是讓曾家弄死二叔?
夜深霜重,林夫子提着燈籠走出了湛家,腳步一頓,背對着身後之人問道:“小魚,可還記得當日說過的話?”
什麽話?湛非魚愣了一下,看着夜色之下林夫子被風卷動的長衫,腦中靈光一閃。“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學生謹記先生的教誨!”
聽着身後稚嫩卻堅定的聲音,林夫子微微一笑,踏着夜色而去。
……
第二日清晨,伴随着晨曦光亮,厚重的木門緩緩被推開,自湛氏一族開宗立祠日起,湛非魚是唯一一個踏入祠堂的女子。
除了坐在主位的老族長和村正外,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一輩也紛紛落座,而各家各戶的當家人則安靜的站在一旁。
湛老頭擔心的看着被押過來的湛老二,急切的往前兩步,“老二,你還好吧?”
一夜沒睡,湛老二也想了一晚上,他肯定不能認下謀害曾夫人的罪名。
當然,更不能說自己買兇要殺親侄女,湛老二打算來個死不認賬,隻要這死丫頭要科舉,自己就有一線生機。
“爹,我沒事,讓你擔心了,是兒子不孝。”湛老二胡子拉碴、聲音嘶啞,一句關心的問候讓湛老頭紅了眼眶。
“你說你怎麽這麽糊塗!”湛老頭悲痛的拍打着湛老二的肩膀,這是他最倚重的兒子啊,怎麽就幹了這麽糊塗事。
“大哥。”湛老二看了一眼低着頭沒說話的湛老大,低聲道:“那銀子是我陸陸續續存下來的,之前我撿了個荷包,裏面有兩張銀票,是我存了私心昧下來了,這銀子和朱大少沒關系,我怎麽可能害人性命!”
“當真?”湛老大一喜,激動的抓住了湛老二的胳膊,“你快告訴老族長和村正,不是你幹的,我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讓人害了你!”
“大哥。”湛老二哽咽,看向湛老大的目光充滿了感激和信賴,“幼年時我被三癞子欺負,都是大哥你擋在前面保護我。”
“你是我弟弟!”湛老大也想起兒時的記憶,兄弟倆都紅了眼,他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弟,是世間最親的家人!
村正咳嗽了幾聲,打斷了湛家父子三人的談話,面容嚴肅的說出了對湛老二的懲罰。
“除族?”在場的人震驚的愣住了,沒想到會是這麽重的懲罰。
可一想到湛老二幹的這事,大家又認同的點了點頭,“幸好事沒成,否則就是一屍兩命!”
“曾家沒報官,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曾家若是要報複,以後我們怎麽敢去縣城裏打短工。”
“是啊,這曾家可不是善茬。”
衆人低聲議論起來,說到底也是湛老二咎由自取。
“不能除族!”湛老頭和湛老大同時喊了起來,怎麽能除族,這是要逼死老二啊!
看着急切惶恐的父子倆,村正冷聲威嚴道:“看看我們身後列祖列宗的牌位,湛氏一族族規寫的清楚明白,湛老二幹出謀财害命的事,隻将他一人除族已經是網開一面!”
“聚寶錢莊的銀子不是朱大少給的,那是老二自己存下來的!”湛老大趕忙給湛老二解釋,把湛老二撿到銀票的事說了出來。
“天上還真掉銀子?我怎麽沒撿到。”看着跪在祠堂中間的湛老二,有村民不屑的搖搖頭。
“說是撿到的,那就是死無對證,但曾家會相信嗎?”旁邊人接了一句,農家人淳樸但不是傻子。
曾管家昨天說的那些話和拿出來的證據,大家已經在心裏給湛老二定罪了,他現在說什麽都是狡辯。
“其他的不說,湛老二逼着小魚賠五百兩銀子可是村正親耳聽到的。”這話一出,大家臉上的鄙夷之色毫不掩飾。
湛老大是他親大哥,小魚是他侄女,甭管他是怎麽受的傷,卻逼迫大房賠銀子,湛老二的心就是黑的!
聽着村裏人那不屑、鄙夷的嘲諷聲,湛老頭和湛老大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父子倆都是嘴拙的,隻能看向一旁的湛非魚。
“小魚,你趕快告訴村正,你二叔是被冤枉的!”湛老大哀求的看向湛非魚,以前隻當她是個孩子,但經曆了這些事之後,湛老大知道能幫湛老二的隻有湛非魚了。
“小魚,爺爺知道你受委屈了,爺爺給你道歉,你幫你二叔求個情。”湛老頭也可憐巴巴的看向湛非魚,“小魚,你就可憐可憐大郎和三郎。”
“行了,你們不用難爲小魚,這是村裏和族裏的決定,誰求情也沒用!”村正一錘定音的給出了結論。
老族長也站起身來,年過古稀,眼神卻銳利的讓人不敢直視。
“長順,湛老二除族,你們一家還在族裏,你們要是不同意惹怒了曾家,不說給村裏族裏招禍,我就問你們曾家若是報複到大郎三郎身上該怎麽辦?”老族長這話并不是危言聳聽。
村正也跟着道:“曾家花點銀子找幾個地痞無賴,隻要不鬧出人命,把大郎三郎打傷打殘了,即使鬧到衙門,也就賠點銀子。”
自古窮不與富鬥,民不和官争。
一瞬間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湛老頭呆愣愣的看着跪地上的湛老二,他心疼兒子,可兩個孫子怎麽辦?
“老二這一次是真的做錯了。”沒出五服的老爺子安慰的拍了拍湛老頭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勸道,“總不能毀了二房兩孩子,曾家若狠一點,二郎和小魚都逃不過報複。”
“湛老二就算除族了,也能去其他地方找個活計,總不會餓死自己,等過個三五年,曾家忘記這事了,說不定還能回來。”族老也緩緩開口。
除族後肯定不能回村,但等個數年,湛老二再回上泗縣找個活幹,兩個兒子長大了,也能孝順他。
湛老頭被說服了,若隻有族裏,他豁出老臉也要幫着老二求情,可牽扯到曾家,湛老頭隻能認命。
“爹,三弟妹娘家就在馬家村,到時候讓二弟去那邊。”湛老大想到陪着馬氏回娘家的湛老三。
馬氏娘家在臨縣,隔着幾座山,回去一趟不容易。
之前湛老太逼湛非魚賠償五百兩銀子給二房,湛老三氣的差一點掄拳頭揍了湛老二,最後被湛老頭湛老太聯手鎮壓了。
煩躁之下,湛老三帶着妻子兒女回嶽父家了,眼不見爲淨!
跪在地上的湛老二沒開口,低着頭,遮掩住眼底的嘲諷和狠辣,除族?說到底不過是看那死丫頭讀書好,族裏就犧牲了自己讨好那死丫頭!
還有村裏這些人,以前找自己幫忙的時候,一個一個都巴結着自己,現在自己落難了,一個個良心都被狗啃了,隻會對自己落井下石!
女人沒資格進祠堂,都守在院子外,不時伸頭往裏面看,不過明顯能看出湛老太和小姚氏被孤立了,婆媳倆身邊空了一圈。
“小魚是個好的,你放心吧,以後誰黑了心肝的要磋磨小魚,族裏肯定要給你們做主!”有爽利的嬸子笑着開口,還順帶鄙夷了一下湛老太和小姚氏。
“是啊,大嫂子,小魚是個有出息的,你就等着享福吧。”這話裏充滿了巴結和谄媚,畢竟能進入祠堂就足以說明湛非魚在族裏的地位,誰也不敢小觑她。
李氏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裏面怎麽樣了,不過想到村正、老族長和族老們都在,李氏又稍微安心了。
“出來了。”有人喊了一句,正七嘴八舌說話的大嬸子小媳婦們齊刷刷的往祠堂大門看了過去。
厚重結實的木門從裏面打開了,看到魚貫而出的男人們,各家的女人立刻迎了過去,想要第一時間知道對湛老二的懲罰,畢竟曾家也就給了十天時間。
片刻後,凄厲的哭嚎聲響起,小姚氏瘋子一般推開人群向着湛老二撲了過去,“怎麽能除族?這是要逼死我們那!”
“行了,回去再說!”出來之前,湛老頭被老族長和族老們狠狠訓斥了一頓,也不敢縱着小姚氏放肆了。
湛老頭看了一眼面色陰沉似乎也想鬧的湛老太,眉頭一皺的罵道:“還嫌不夠丢人,都回去!”
湛老大攙扶着湛老二,無視村裏人那鄙視不屑的目光,安慰的開口:“二弟,我們先回家。”
湛家人離開了,但沒看到湛非魚出來,李氏心裏咯噔了一下。
“嫂子,老族長把小魚留下來說話呢。”柱子趕忙開口。
“那就好。”李氏笑着點了點頭,有族裏護着,她也不用擔心了。
……
祠堂裏,老族長低聲和幾個族老商量,“曾家那邊還要派人去說一聲,雖然把湛老二除族了,隻怕曾家不一定會滿意。”
雖說除族和官府的流放也差不離了,但湛老二差一點害的曾夫人一屍兩命,這可是血海深仇!
“難道要把湛老二送官?”有族老遲疑的道,若是衙門給判了刑,想必曾家也無話可說。
村正連忙打斷了,“這不行,小魚要科舉,林夫子說了最遲後年小魚就能參加縣試。”林夫子雖不曾曾與湛氏一族的事,但他對湛非魚的看重和維護就表明了立場。
老族長一聲長歎,“湛老二是小魚的親二叔,他要是被判了刑,小魚就别指望科舉了。”
也基于這一點考慮,隻能私下裏處理湛老二,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曾家不滿意。
“不如讓林夫子幫忙走一趟?”有族老忍不住的提議,林夫子是秀才,說話也是有分量的,至少比他們這些泥腿子強。
“馬捕快和老二私交不錯,他對小魚也是贊賞有加,再讓馬捕頭一起?”
看着頭發花白的老族長們如此憂心,湛非魚記下這份恩情,“太爺爺,不用麻煩夫子和馬捕快,我和村正爺爺一起去曾家就行了,之前我已經和曾管家說好了,曾家不會爲難我們的。”
昨天湛非魚和曾管家在堂屋裏單獨說話的,說了什麽大家都不知曉,但看湛非魚這沉穩鎮定的模樣,想必是有十成的把握。
斟酌一番後,老族長笑着點了點頭,“也好,你們先去探探曾家的态度,若是不行我們再商議。”
……
湛家,西廂房。
“閉嘴,還不去打點熱水過來給老二擦洗,傷口都裂開了。”湛老太罵了小姚氏後,心疼的看着趴床上的湛老二,“娘給你下碗面吃。”
“娘,你和爹也去吃一點。”湛老二嘶啞着嗓音開口,剛一動就扯到後背的傷口,痛的嘶了一聲,卻依舊強忍着痛意催促二老去吃飯。
湛老頭和湛老太又是欣慰又是難受,昨晚上就沒吃,一大早又去祠堂了,到現在是又困又餓,可除了老二誰惦記着他們。
“大哥,你也去吃。”見小姚氏端着熱水進來了,湛老二又催了一句。
“行了,讓你媳婦照顧你。”湛老太點了點頭,警告的看了一眼小姚氏,這才快步往門外走,親自去竈房給湛老二煮點面。
等人都走了,小姚氏栓上門,急吼吼的開口:“當家的,要不我去村正家鬧騰,我吊死在他家大門口,我看誰敢将你除族!”
湛老二責備的看着小姚氏,握住了她的手,“你别亂來,傷到自己怎麽辦?你忘了石牛村那老婆子了?”
當年那老婆子就是假裝上吊,結果一不小心吊死了自己,後來除非是真尋死,十裏八鄉的都沒人敢假上吊。
被關心的小姚氏羞澀的笑了起來,回握住了湛老二的手。
可一想到湛老二被除族了,小姚氏表情頓時轉爲了猙獰,“都是那死丫頭害的,早知道我就是把家裏鬧翻天了,也不讓她去私塾!”
湛老二何嘗不恨,他現在恨不能把湛非魚千刀萬剮,剁碎了喂狗。
“媳婦兒,你聽我說。”湛老二強撐着坐起身來,看了一眼窗戶,湊到小姚氏耳邊低聲說着什麽。
竈房裏,湛老太煮了一鍋面條,又丢了兩把青菜進去,想到湛老二的身體,湛老太打了幾個雞蛋放到鍋裏一起煮了。
湛老頭和湛老大在堂屋坐着,父子倆都黑沉着臉,雖說可以讓老二去臨縣馬家村,但畢竟是背井離鄉,想想就讓人擔心。
遠遠的就看到煙囪冒着青煙,進了院子的李氏看了一眼竈房,低聲和湛非魚道:“娘那裏還有白糖糕。”
“娘,我還不餓。”湛非魚早上特意多啃了兩個窩頭,中午一頓不吃也餓不着。
李氏心疼的摸了摸湛非魚的小腦袋,這兩天應付應付就過去了,可日後家裏若是不給小魚吃飽了,她就是豁出臉面也要找村正和老族長主持公道。
堂屋裏,湛老頭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木然着老臉抽着旱煙,對湛非魚這個孫女終究是怨恨上了。
湛老大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什麽,他之前是責怪小魚的,如果不是小魚救了瞎眼婆子,老二怎麽會挨了七刀?别說五百兩銀子,差一點害了老二一條命,再多銀子也得給。
再說這五百兩也不是老二要的,是二弟妹要的,老二私下說等日後把欠條給自己,現在也就做個樣子糊弄二弟妹,總不能讓她天天這樣尋死覓活的鬧騰。
“老大!”竈房裏,突然傳來湛老太的聲音,也打斷了湛老大的思緒。
快步進了竈房,看到桌上擺着七碗面條,湛老大一愣,早上要去祠堂,大郎和三郎就被送去姚家住幾天。
湛老太依舊繃着滿是皺紋的老臉,看着兇巴巴的,“還傻愣着幹什麽,這三碗面端回你們屋子去。”
“娘?”看着那冒着熱氣的面條,其中一碗裏還卧了一個雞蛋,湛老大鼻頭一酸,都鬧成這樣了,娘還記挂着小魚。
湛老太端着卧了兩個雞蛋的碗快步離開,隻是出竈房時腳步頓了一下,微不可察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還能餓死親孫女!”
東屋。
看到端着碗進來的湛老大,湛非魚差一點嗆了水,連忙把杯子放到了桌上,烏黑的眼瞪的渾圓,這面條裏不會下了砒霜吧?
李氏也愣住了,她都做好了吃幾天幹糧的準備了。
“小魚,你趁熱吃,你奶奶給你下的面條。”湛老大幹巴巴的開口,聲音裏帶着幾分讨好。
這段時間父女倆都沒怎麽說過話,湛老大遷怒湛非魚害了湛老二受傷,又不賠銀子,鬧的家宅不甯。
湛非魚則是太過于失望,以至于不想理會愚孝的父親。
過分的安靜讓人尴尬,湛老大抹了一把臉,轉身又往門外走了去,“你們倆先吃,我去竈房把剩下的一碗端回來。”
“估計是想讓你求情。”李氏不認爲湛老太是示好,隻怕是做給當家的看的,當長輩的都先低頭了,小魚再犟着那就是不孝。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娘,吃飽了再說。”湛非魚咧嘴一笑,拿起筷子沒心沒肺的吃了起來,隻要不下毒就行。
等湛老大端着碗和一碟子鹹菜回屋,見母女倆已經坐桌邊吃起來了,湛老大黝黑的老臉不由松緩下來,這樣不吵不鬧的多好。
隻可惜,不等湛非魚吃完,屋子外有憤怒的叫嚷聲突兀的響起。
“憑什麽不讓我回娘家?當家的都被除族了,就是說破天了我也要走!”小姚氏扯着嗓子叫喊着,手裏拎着兩個大包袱。
一看到大房三人出來了,小姚氏惡狠狠的瞪了一眼,撞開要阻攔的湛老太,梗着脖子嚷嚷,“别說我沒良心,我就算改嫁也帶着倆孩子!”
“娘,讓她走!”卧房裏傳來悲痛的怒喝聲。
半晌後,湛老二嘶啞的聲音裏透着悲恸和無奈,“是我沒用,都是我的錯……”
小姚氏趁着湛老太失神的瞬間,拎着大包袱三兩步就跑出了院子。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湛老頭啞着聲音低喃,佝偻着身體往正屋走,看着就跟老了好多歲一般。
湛老太還是兇狠刻薄的模樣,可看着大開的院門卻紅了眼眶,轉身向着西屋卧房走了進去,“老二,你再吃一點,你身上還有傷,不吃怎麽受得住,你這樣是要我的老命啊……”
湛老大呆愣愣的看着,心裏難受的厲害,二房難道就這樣散了?妻離子散?
入夜,雖然心裏都存了事,可昨晚上湛家人一夜沒睡等着開祠堂,今晚上都撐不住了,到了後半夜都睡熟了。
小姚氏收拾了東西回娘家了,湛老二身上還有傷,湛老太就住到了大郎和三郎的房裏,好方便照顧湛老二。
嘎吱一聲,開門的輕微聲響起,湛老太抹黑進了卧房,月光從窗戶照射進來,房間裏雖然沒點燈,依稀還能看清楚。
“老二,傷口還疼嗎?”湛老太摸索着在床邊坐了下來,聲音壓得極低,“娘想了半宿,實在不行我們就把那死丫頭過繼出去,想必族裏會想辦法讓你留下來!”
之前因爲五百兩銀子的事,村正就提了過繼,被湛老太給罵了回去,隻要那死丫頭是她孫女,湛老太就能用孝字壓着她!
可現在湛老太不得不低頭,“老二啊,除族不是鬧着玩的,你身上還有傷,一個人在外面太艱。”
幹了活回來都沒口熱飯吃,晚上也沒個人說話,這要是被人欺辱了,沒有宗族當靠山,這日子根本沒法過,湛老太想想就揪心的疼。
或許是沒有外人在,湛老二不需要掩飾了,壓低的聲音裏是扭曲的恨意,“娘,你以爲那死丫頭爲什麽不讓曾家帶走我,她就是存了過繼的心思!”
湛老二猙獰着面容,想要擺脫湛家,除非他死了!
“就算過繼出去了,她不認我們,難道還能不認爹娘?隻要你大哥在,不怕她翻了天!”湛老太獰笑着,要不是爲了拉攏老大,那面條就是喂了狗,她也不會給那母女倆吃!
黑暗裏,湛非魚坐在矮凳上,雙手托着下巴靜靜看着說話的兩人,就二叔這腦子,當初他怎麽不考科舉呢?二叔也上過私塾啊。
“娘,以那死丫頭的歹毒,她日後若是考了功名,弄死我們就跟捏死螞蟻一樣。”湛老二語氣陰森而狠辣。
偷聽的湛非魚挑了挑眉,二叔這是經驗之談嗎?
之前是玉面郎君,爾後是瞎眼婆子,看來自己還不夠狠,二叔但凡有翻身的機會,隻怕還要第三次買兇殺人!
湛老太遲疑了,她就算刻薄狠毒,也沒想過殺人害命,所以也不敢想湛非魚敢弄死自己這個親奶奶!
可湛老太最相信湛老二的話,再想到這段時間一來湛非魚的種種表現,湛老太信了三分,“不能過繼,難道要娘眼睜睜的看着你被除族?”
娘還是太婦人之仁!湛老二誘導的開口:“娘,現在隻能讓大哥幫忙了,今天我媳婦鬧着回娘家,過兩天我大舅哥他們肯定要打上門來,到時候你讓大郎他們去求大哥,讓大哥去求小魚。”
“那死丫頭心硬的跟鐵一樣,你大哥也是個沒用的!”湛老太又是怨恨湛非魚冷血,又是遷怒湛老大當爹的拿捏不住親生女兒。
湛老二苦笑着,“不行我就先去老三嶽父家那邊待着。”
“不行,你這一身的傷,娘看不到你還怎麽活!”湛老太想都不想的就拒絕了。
她之前琢磨着把湛非魚過繼了,以此爲條件讓族裏想法子,就算明面上說除族,但隻要老族長他們同意,老二即使換個地方生活也沒人敢欺辱他,等過段時間再偷偷回來。
忽然的,像是想到了什麽,湛老太激動的一拍大腿,甚至忘記了壓低聲音,“我讓你大哥承認是他收了錢财害了曾夫人,反正老大也沒兒子,就算被除族了也不耽擱什麽!”
湛老太越想越感覺可行,讓老大來代替老二,不但能讓那死丫頭沒辦法讀書,還能救了老二。
“娘,絕對不行,我沒害曾夫人,曾家不分青紅皂白就把罪名扣我頭上,曾少爺行事狠辣,他就算不殺大哥,也能将人打殘了,我不能害了大哥!”
湛老二言辭激烈的反對,用力的抓住了湛老太的手腕,“娘,你别想了,大哥同意我也不答應!”
湛老太鐵了心的要救湛老二,語氣無比堅決,“這事你得聽娘的!你大哥身體壯的跟牛一樣,吃點苦算什麽,你現在都坐不起來,你要是被除族了那就是要逼死爲娘!”
“娘!”湛老二無奈的看着湛老太,半晌後苦笑一聲道:“娘,就算我和大哥都答應,曾家也不會答應的!”
曾家沒有确鑿的證據報複不了朱鲲,這怒火自然要撒到湛老二身上,哪容得湛家李代桃僵、指鹿爲馬!
湛非魚繃着胖臉認同的點了點頭,烏黑的雙眸閃爍着光芒,她倒是好奇二叔有什麽辦法讓曾家同意換人報仇。
有這樣的腦子這樣的算計,二叔竟然隻是個趕牛車送貨的,湛非魚小胖手摩挲着下巴,她都懷疑二叔“懷才不遇”,難道是心太黑,老天爺見不得二叔發達?
“老二,你也說了曾管家沒把你抓走是因爲忌憚那死丫頭讀書好,縣太爺都高看她幾分,曾家就算再恨也不敢太過分。”湛老太理清了思慮,高興的笑了起來,這兩日的擔心受怕都消散了。
“隻要老大承認是他收了錢财,曾家一定會同意換人的,那死丫頭讀書再好,有個害人性命被除族的爹,她就不能科舉了,曾家也就放心了!”
湛老太越說越高興,懸着的心也放了下來,“曾家要不同意,等那死丫頭考了功名,娘一定弄死曾家,士農工商,曾家不過是商賈,難道不怕嗎?”
報複了湛老二,就等于和湛家結了仇,即使湛非魚和二房關系惡劣,但一筆寫不出兩個湛字,誰知道七八年之後,湛非魚會不會報複,曾家爲了自保就不能讓湛非魚出頭。
但湛非魚得縣令大人看重,讀書又有天賦,曾家能怎麽辦?所以湛老太才肯定曾家會同意換人,又報了仇出了氣,又沒有後顧之憂。
今天上架了,謝謝訂閱的親們,抱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