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姑娘通常都是左耳朵聽,右耳朵冒。
今兒去趟康王府,明兒去趟湘王府,後兒去趟平陽侯府,總之就沒有閑着的時候。
傅雲墨也不管她。
她說要出門,他就讓人去備車。
旁人也不知道這位小祖宗從哪聽說的,有孕之人要多走動否則将來沒力氣生孩子,因此有時候連馬車都不坐,自己下去走。
這位太子爺還是不管,好脾氣的陪着她擱大街上晃。
連江氏偶爾都感慨說:“太子殿下呀,什麽都好,就是偶爾太縱着阿離了。”
這話不是埋怨,也不是在故意炫耀,而是欣慰中透着一絲無奈。
她和段家爹爹想約束女兒又不忍心,是以就想讓這位太子女婿唱黑臉,不料女婿慣的比他們還厲害,不禁令人失笑。
不過很快,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段姑娘開始焦慮了。
其實懷孕之初,她更多的感覺是新奇,再加上她沒有妊娠反應,是以并未覺得如何辛苦。
除了飲食上需要多注意,頭三個月要離傅雲墨遠遠的,其他方面基本還和平時一樣。
可随着肚子漸漸鼓起來,她的心态就隐隐有些崩掉了。
生孩子會疼的啊。
和傅雲墨洞房的時候都把她疼哭了,更何況是生孩子。
于是這晚,段姑娘又失眠了。
傅雲墨見她像烙餅似的在自己懷裏翻來覆去的不睡覺,便伸手将人固定住,柔聲道:“阿離,怎麽了?白日裏睡多了?”
“傅雲墨,我害怕。”
“怕什麽?”
“生孩子可疼了,你沒聽過她們喊的撕心裂肺的嗎?”
“……阿離,我還真沒聽過。”别人生孩子,他去人門口晃悠啥。
“我聽過,喊的聲嘶力竭的,可吓人了。”說着,段音離揪着他身前的衣裳攥在手心裏:“我現在一想就精神緊張,害怕的睡不着覺。”
“不怕不怕,有我呢。”
“有你頂什麽用啊,你又不能把孩子擱你肚子裏替我生。”
這話原是段姑娘随口一說,可說完之後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心裏頓時就開始委屈了。
一直以來,段音離的脾氣不能說特别好吧,但至少在面對傅雲墨的時候從來不會使小性子,總是樂呵呵什麽都聽他的。
可是這一次,孕期的焦慮徹徹底底的擊潰了她的好心态。
深更半夜不睡覺,她開始數落起傅雲墨來了。
“洞房的時候疼、生孩子的時候還疼,怎麽疼的老是我啊?”
傅雲墨趕緊解釋:“阿離,我也疼了。”
“撒謊,你那會兒明明說的是爽,你當我沒聽見嗎?”
“那那是後來,一開始是疼的。”
“可我後來也疼啊。”
“……我的錯,是我不好。”他頭一次知道,原來他小媳婦翻起舊賬來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段音離坐起來,一股腦的将被子都抱進了自己懷裏,口中還在繼續叨叨:“制造孩子的時候你就比我舒服,結果生孩子的難受都讓我一個人扛了,憑什麽呀?”
“那這樣……再有下輩子的話,阿離來當男人,我當女人,好不好?”
“嗯嗯!”
眼瞧着段音離很用力的點頭,傅雲墨不禁失笑,心說他家阿離這是憋着勁兒想折騰他一次啊。
結果才這麽想,就感覺懷裏暖烘烘的,軟軟的一小團窩了進來。
他順勢将人抱住。
段音離側臉在他心口那裏蹭了蹭,片刻後低聲道:“我就是太害怕了随口說說痛快痛快嘴,不是真的想怪你。”
“我知道。”瞅瞅,他家阿離多體貼,怕他往心裏去還特意解釋了一下。
“不過雖然是随口說的,你也得往心裏去啊。”
“……嗯。”
瞅瞅,他家阿離多細心,怕他不往心裏去特意叮囑了一下。
*
這晚之後,傅雲墨開始對生孩子這事兒上了心。
當然了,之前也上心,隻是那會兒更多的關注點放在了照顧段音離的身體上和生産之前,如今則是擴泛到了心理上和生産時。
可聰明如傅雲墨也犯了難。
他畢竟不曾經曆過女人生孩子的事兒,半點經驗也沒有。
思來想去,他就去見了傅雲澈。
他們家如今已有兩閨女了,他應該比較有經驗。
因着有求于人,是以傅雲墨的态度十分客氣:“有一事想請問大哥,大嫂當日生産之時,你可在場?”
傅雲澈一時叫不準他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遲疑的點了點頭:“在啊。”
“不知是何情景?”
“情景……沒什麽情景,就在外面等着了。”
“沒聽到什麽動靜嗎?”
皺了皺眉,傅雲澈眸中疑惑更甚:“你到底要說什麽?”
“不是都說,女人生産之時九死一生嘛,阿離如今已經顯懷了,我不放心,是以想打聽一下具體的情況,好有個心理準備。”
“這可說不準,每個人情況都不一樣。
就别說每個人了,同一個人每次都不相同。
就拿你大嫂來說吧,她生瑤兒的時候沒一會兒孩子就抱出來了。
可到了生老二,好家夥,整整折騰了一夜,就這那嬷嬷還說是快的呢,她說有那慢的呀,能足足折騰好幾日。”
傅雲澈明顯看到,自己這話說完傅雲墨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他剛想以此笑話他兩句,結果就見傅雲墨一臉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明明一句話都沒有,可傅雲澈就是感覺他是在指責他。
那個眼神就仿佛在說“讓自己媳婦吃那麽多苦,你還好意思講,很驕傲是嗎”。
傅雲澈頓時被看的啞口無言。
他當然是心疼自家媳婦的,他這麽說無非就是想吓唬吓唬傅雲墨罷了,怎麽反被他給将了一軍呢?
沒去理會傅雲澈,傅雲墨跟着又去見了傅明朝。
他可是聽說,段音娆生孩子那日,這位小王爺急的差點沒在産房門前暈死過去。
後來等段音娆把孩子生完,他說啥都要提着刀把穩婆那些人給砍了,說那些人不會接生瞎接生,害他媳婦疼的直哭。
傅雲墨原想找他問問具體情況,結果傅明朝見了他立刻火急火燎的迎了上來。
“诶,我正要去找你呢,你那有沒有什麽藥,能讓人吃了不再有孕啊?
最好是給我吃的,但不能影響正常生活啊,就是不想要娃娃了。”
話落,得到了傅雲墨的一記白眼兒。
太子爺心說有那好藥我自己早吃了,還至于這會兒到這來看你冒傻氣。
見傅雲墨這樣子多半就是沒有,傅明朝不禁沉沉的歎了口氣。
他是真的不想再讓他家阿娆生孩子了,要被吓死了。
但他這年輕力壯的從此就分房睡委實不太可能,讓阿娆吃藥吧又容易傷身子,他爲此很是爲難。
原以爲傅雲墨那說不定會有什麽神藥,結果竟是他異想天開了。
“要不你試着研究研究呗,用什麽藥材你與我說,我讓人去尋,多少銀子我都出得起!”
聞言,傅雲墨看向他,這才發現往日那個意氣風發的傅小王爺如今是胡子拉碴、形容狼狽,眼底甚至還略微泛着烏青。
這般憔悴,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他生孩子了呢。
“怎麽如此狼狽?”
“别提了……孩子鬧的。”一提起這事兒傅明朝就覺得崩潰:“整宿整宿的不睡覺,可勁兒可勁兒的嚎,我已經好幾日不曾睡過安穩覺了。”
“康王府又不是隻那一個院子。”言外之意是,讓奶娘把孩子抱到别的院子去啊。
“你以爲我不想嗎?阿娆她不讓啊!
她定要自己帶着孩子睡,孩子醒了我恐吵到她便隻能抱着哄,我這會兒困的看人都帶重影兒。”
“……回去補覺吧。”
心事重重的離開了康王府,傅雲墨原本準備回家的,結果路上意外遇見了段音薇的夫君,符焱。
他沒穿官服,想來是今日休沐在家。
手上拿的也不是往日的佩刀,而是一個小竹籃子,裏面裝着好幾個撥浪鼓。
傅雲墨有些錯愕。
是什麽讓脾氣暴躁,辣手無情的金吾衛副指揮使變的如此富有童趣?
答案是,一個孩子和一個疼孩子的媳婦。
“見過太子殿下。”因爲要向傅雲墨行禮問安,符焱便将小籃子挎到了胳膊上。
傅雲墨的視線忍不住跟着那個小籃子移動。
符焱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試圖将那個小籃子往身後藏一藏:“讓太子殿下見笑了,這是買給家裏那個臭小子的。”
“指揮使愛子情深啊。”
符焱勉強笑了一下,内心簡直在滴血。
愛子情深?
不存在的,他現在隻想把那個小王八羔子扔到大街上去。
可惜媳婦不讓。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子的。
自打有了孩子之後,符焱就再沒有過被媳婦圍前圍後的待遇,今兒好不容易他休沐逮到個機會想把人堵屋裏摁榻上了,結果不小心把孩子玩的撥浪鼓給壓壞了。
玩具壞了,可想而知孩子知道了哭的有多兇。
媳婦說他粗魯,催促他趕緊上街給買個新的回去。
符焱心裏這個委屈啊。
成婚以來,他媳婦什麽時候說過他粗魯啊,如今爲了這個臭小子都開始嫌他不溫柔了。
原本買東西這樣的小事兒讓小厮做就行了,不過符焱擔心自己再在府裏待下去會忍不住給那臭小子兩下,是以就躲出來散散心。
沒想到居然會遇到太子殿下。
符焱自然不會把自己和段音薇之間的種種和傅雲墨說的那般仔細,但有了孩子之後的個中無奈他已表達的十分清楚了。
傅雲墨聽後心下暗暗決定,看來無論是出于爲了阿離的身體考慮,還是爲了日後安甯的家庭生活,孩子都隻能要一個。
他這就回府研究藥去!
回去的路上,他仔細想過,如今世上未曾聽聞有傅明朝想要的那種藥,也許并不是因爲不易制的,而是壓根就沒有人想過要去制作。
人們總會下意識認爲,孩子是由女子生的,那若不生,也該從女子身上找辦法。
傅雲墨卻不以爲然。
他覺得他小媳婦說的才是對的。
女子負責生孩子,男人負責養孩子,如此才公平。
同樣的,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兒,那不生孩子也該是兩個人的事兒。
打定了主意,回到太子府之後傅雲墨便讓初一給他抓了幾隻兔子回來,還準備了一些羊腸,還把麒麟蠱也拿來了。
藥物作用終歸有些風險,他覺得可以試着煉化蠱蟲。
他在書房中忙忙碌碌折騰了小半日,等回到房中的時候,卻見他小媳婦吃吃喝喝,不亦樂乎,全然不見昨日的煩憂。
他挨着段音離坐下,摸了摸她圓鼓鼓的小肚子,有些心不在焉。
段姑娘則表現的有那麽幾分沒心沒肺。
明明昨晚上還怕的那個樣子,今兒就好像沒事兒人似的。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孕期焦慮。
她以爲自己是因爲焦慮才睡不着,其實也有可能是因爲睡不着所以才焦慮,因此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今日一起身瞧着外面那個大太陽,她忽然就覺得生孩子沒那麽吓人了。
原想和傅雲墨說說的,誰知他半天都不着家。
這會兒人可算是回來了,卻又不知爲何在那悶悶不樂。
于是段姑娘開始沒話找話:“對了,嫣兒給我來信了,說他們在藥王谷中一切都好,叫咱們不必擔心。”
“……嗯。”
随意應了一聲,傅雲墨心想,他本來也沒擔心。
賀君憶帶着媳婦隐姓埋名,這是他們一早就通過氣兒的。
否則賀君憶怎麽可能走的那麽順利。
就連陸太傅都跟着一起去了。
賀君憶的身份畢竟不比賀君拂,他若仍在世人眼前晃悠,必定還有那不死心的人試圖複國,不如幹脆一走了之。
傅雲墨既然有膽子放他走,自然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卻說段音離見自己提起賀君憶他們傅雲墨并不如何搭腔,想了想便又說:“還有一事你知道嗎,步非萱回武安侯府了。”
“哦。”
一個字,又沒了。
段姑娘抿了抿唇,意外他的反應。
他雖不像她這麽好聽八卦吧,但若換了往常怎麽着也得來一句“倒像是她能幹出來的事兒,不回武安侯府她也沒有别的地方可去”之類的。
就連她初聞此事都很是驚訝了一下。
當日從南楚離開之後,段音離便沒再去刻意關注步非萱的情況。
不過想也知道,傅雲墨将賀君州抓走,步非萱肯定是要四處找他的下落的。
後來她也不知是在哪聽說賀君州已經死了,一時急火攻心便病倒了,如今是強撐着一口氣回了長安。
段峥曾受武安侯所請去給步非萱看診,是以段音離才會知道的這般清楚。
段老爹還說,步非萱大限将至,怕是就在這兩日了。
段音離聽後并未說什麽。
事實上,她對步非萱是死是活沒什麽感覺。
正想着呢,那位心不在焉的太子爺抽冷子來了一句:“阿離,你從前待的那個地方,女人都是如何生孩子的?”
“嗯……就是正常生,或者做手術。”
“做手術?”
“就是把肚子剖開,然後把孩子取出來。”
話音未落,段音離便被傅雲墨一把摟進了懷裏。
她感覺他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都有些不自然。
他說:“阿離,别說了,我害怕。”
剖腹取子,自古也不是沒有,但多是産婦難産而亡才會那麽做。
阿離不是說她從前生活的地方對女子很友好的嗎,怎麽依舊提倡如此?
明白他是誤會了,段音離忙解釋:“不是你理解的那樣,簡單來講就是先用迷藥把人弄暈了,趁她昏迷之際把孩子取出來,然後肚子會給她縫上的……”
還沒說完,她忽然沒聲了。
傅雲墨奇怪的看向她:“阿離?”
“……不能再說了,說的我自己都有點害怕了。”
“嗯,不說了。”他聽的也越來越害怕。
不過這麽一聊,段音離倒是明白了傅雲墨的心事重重是因何而起。
“你是不是因爲我昨晚同你說的話,你真的往心裏去了呀?”
“不是阿離讓我往心裏去的嗎?”
“但我隻是想讓你适當往心裏去一去,沒想讓你這麽爲難。
而且我好像就是昨晚怕那麽一下,方才你沒回來之前我覺得我已經好了。”
“那現在呢?”
“現在又開始怕了。”
“……怪我。”
這天之後,傅雲墨再不許任何人在段音離面前提起生孩子的事情,雖然對于挺着大肚子的段姑娘來講有掩耳盜鈴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于她這種沒心沒肺的人而言,有點效果。
又過了一段時間,段音離肚子裏的小娃娃就開始不安分了。
開始胎動了。
孩子一動,她才愈發有了真切的懷了孩子的感受。
那個圓鼓鼓的肚子,更加讓她清楚的認識到,承載一條生命是怎樣的含義。
原本的恐懼,漸漸變成了期待。
再後來,期待就變成了迫不及待。
因爲大肚子太沉了。
她急于“卸貨”。
也是到肚裏的娃娃有七八個月的時候,段音離才意外發現了傅雲墨在忙活的事情。
她沒想到因爲自己懷孕初期的感受讓他萌生了這樣的念頭并爲此忙碌至今,但隻是意外他的想法,并不意外他的關心。
最後她将人攔住了。
沒條件做措施又無法進行手術,既不想影響夫妻生活又不想要孩子,這在古代基本不可能百分百的實現。
傅雲墨對此也很無奈。
那幾隻被下藥的兔子的确是沒讓雌兔有孕,但它們本身也“不行”了。
這樣的藥怎麽着也不能拿給傅明朝啊。
蠱蟲他也試了,效果不好。
兔子尚且如此,換了人估計更糟。
這次換段音離反過來安慰他:“我們自己小心點就好了,算算日子,再洗洗幹淨,應該問題不大。”
“……好。”
傅雲墨想,他小媳婦心态好這一點是真招人稀罕。
*
某天夜裏,段姑娘做了個夢。
夢到自己難産死了,然後回到了現代,把傅雲墨和孩子留到了這裏。
然後可能是因爲死的太突然了,連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傅雲墨。
吓醒之後出了一身冷汗。
不巧,傅雲墨那邊呢,也做了個夢。
他也夢到段音離難産了,瞞着他讓穩婆保了小的,剖腹取子,最後扔下他和孩子一個人回了原本的地方去生活。
小媳婦走的太突然,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見。
吓醒之後,也是一身的冷汗。
段音離醒了之後下意識往他懷裏靠了靠。
傅雲墨醒了之後呢,下意識把他小媳婦往懷裏摟了摟。
翌日起身,兩個人異口同聲,做了相同的決定。
段音離:“傅雲墨,等我生孩子那天,你進去陪我生呗?”
傅雲墨:“阿離,等你生産那日,我進去陪你。”
說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好一會兒,心裏琢磨着,難道小嬌嬌(小媳婦)也做夢了?
對于這個決定,小兩口事先誰也沒告訴。
等到段音離忽然發動的那一日,眼瞧着傅雲墨杵在榻邊不動彈,那老嬷嬷忙說:“恭請太子殿下去外面等候。”
“孤就在這。”
“太子殿下,這不合規矩。”哪有女人生孩子男人守在邊上的。
傅雲墨眉心一低,耐心盡失:“覺得不合規矩你就滾!找個覺得合規矩的來!”
這話吓得那嬷嬷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不敢再言。
但這事兒委實太過荒唐,以至于一旁端水擦汗的下人都覺得匪夷所思,下意識瞄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段音離,尋思着太子妃怎麽着不得勸一勸太子殿下啊。
這位主子呢倒是也開口了,不過她說的是:“傅雲墨,你不許走!你要是走我就不跟你好了!以後都不理你了!”
聽着段音離沖口而出的名字,下人聽得紛紛低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出。
這位太子爺呢,被當衆叫名字也不惱,被太子妃如此威脅也不氣,半點沒有架子的半跪在榻邊,溫聲軟語的哄着。
媳婦嚷嚷疼,他就挽起袖子把胳膊遞到她唇邊讓她咬。
段姑娘也沒客氣,“嗷嗚”就是一口。
她一半是疼,一半是怕,就忍不住哭。
那穩婆瞧了,頗有經驗的叮囑:“太子妃這會子先莫要哭,哭的沒力氣了待會兒不好用勁兒,快些止住眼淚。”
段音離雖有些怕疼吧,但并不至于沒有理智,穩婆的話她都聽得進去,便立時止住了哭聲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她這抽抽噎噎的憋着眼淚,可把傅雲墨給心疼完了。
他心說這哪是生孩子啊,這不活受罪嘛,連哭都不讓哭也太欺負人了。
偏偏他除了眼睜睜的看着,什麽忙都幫不上。
後來疼的狠了,段音離都開始交待後事了,更是把傅雲墨吓得不輕。
趁着痛感漸弱,段姑娘忙說:“傅雲墨……我要是真的不幸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能不能别把我忘了很快就娶别的人?
你要是再跟别人好,我覺得我死了都不會安心的。
你要是……要是實在喜歡也可以娶,那你能不能别那麽快喜歡啊,我真的會吃醋的,說不定會半夜回來找你談心的。”
旁邊的下人紛紛垂下頭去,裝作忙自己的事情。
心說這位太子妃好生任性啊,她的夫君是太子,怎麽能爲了她不再娶呢。
再一則,這才哪兒到哪兒就開始交待後事了,她的胎位正,孩子也不是特别大,在她們眼裏這應該很好生下來的,有啥好哭的。
誰知,就這麽不着調的話,這位太子爺居然還當正經話聽呢,甚至還鄭重其事的回道:“若你有何不測,我便跟你一起去了。”
“那那那那也不行!那我還是别有三長兩短了,咱們都好好活着。”
穩婆無奈開口:“太子殿下、太子妃,少說兩句吧,待會兒有用力氣的時候。”
老人家心裏很是無奈,心說這小年輕的,嬌生慣養不說,一點常識沒有還不能吃苦。
再說段音離聽說待會兒才能用力氣,暗想這作戰時間肯定短不了,于是又開始找事兒了:“傅雲墨,我想吃雞腿。”
穩婆:“……”
理解不了啊,人家生孩子時候吃東西攢力氣的人不少,但吃雞腿的真沒聽說幾個。
那不管,媳婦要吃,傅雲墨就讓人去拿。
他一早就準備好了。
他打聽清楚了,說女人生孩子的時候多會吃些東西,不然會沒力氣。
他也不知道他家阿離到時候有沒有胃口,就揀她素日愛吃的各樣都備了一些。
丫鬟去拿時,正好迎面遇上了匆忙趕來的段家人和謝家人。
他們在偏房和外間都沒瞧見傅雲墨,不禁覺得奇怪,問:“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在裏間陪着太子妃呢。”
江氏愣住:“裏、裏間?!”
“是,太子殿下恐太子妃害怕,定要在裏面陪着,奴婢等勸說不得。
太子妃也的确害怕,不讓太子殿下走。”
“這……”
江氏不禁面有難色的看了段峥一眼。
女人生産之地,男人向來是不進去的,都是早年間傳下來的話,說是男人進産房會招血光之災,并且倒黴三年。
段峥也不好說什麽。
女婿這麽做雖于禮不合,但畢竟是爲了哄他女兒,他是肯定不會攔着的。
謝景重就更是了,直接來了句:“有什麽好值得大驚小怪的,陪着就陪着呗,給他生兒子他不陪着難道讓别人陪着嗎?”
“你少說兩句。”茯苓暗暗瞪了他一眼。
不過謝景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她倒是不意外。
因爲當日她生産時他就跟進去了。
她還記得,爲着這事兒當日可是沒少被人笑話。
讓段峥和謝景重去偏房等着之後,茯苓和江氏便進正房去了裏間。
慕香已經先一步到了。
白骨坐在外間,以防有何不測。
聽着裏間時不時傳來的聲音,白骨手裏的茶盞都接連捏碎了幾個。
江氏她們也是爲此懸心不已。
結果誰都沒想到,丫鬟去廚房拿了雞腿回來,段音離一個雞腿還沒啃完呢,孩子就不安分了,她隻能放下啃了一半的雞腿先忙活孩子,結果這一下就生出來了。
孩子被洗幹淨包好擱到她身邊時,雞腿還是熱乎的呢。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是位小皇孫,您聽聽這嗓門多亮!”
旁邊有人附和:“是啊,你看這眉眼,和太子殿下多像啊。”
傅雲墨掃了一眼眉毛稀疏到幾乎沒有的奶娃娃身上,語氣淡淡的丢出了兩個字:“抱走。”
奶娘忙抱過去給江氏她們看。
一行人悄然出了裏間,想着讓段音離好生休息一下。
段姑娘扯了扯唇,有些氣虛的說:“還好還好……吓死我了。”
傅雲墨俯身,額頭輕輕抵住她的,垂眸擋住了發紅的眼底,可微潤的睫羽還是暴露了一些秘密。
他低聲歎了一句:“阿離,我才要給你吓死了。”
又是哭又是交待後事的,他腿都軟了。
許是跪在地上的時間太長,腿腳都有些發麻,他起來的時候還踉跄了一下。
段音離瞧着他胳膊上的牙印,這會兒理智和情感什麽都紛紛歸位了,不免有些心疼:“對不起啊……我心裏沒想那麽用力……”
“無礙,一點也不疼。”
“傅雲墨,我給你生兒子了,你高興不高興?”
“高興。”
段姑娘頓時就不樂意了:“我給你生兒子了你才高興啊?”
傅雲墨:“?”
是他的錯覺嘛,怎麽感覺他家阿離忽然變皮了呢?
見他一臉被自己問懵的表情,段音離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随即拉着他的手輕輕晃了晃:“我逗你玩的。”
“阿離……”
“不說了,我好困,想睡一會兒。”
“……好。”
傅雲墨隻得壓下滿腔動情的話,默默守着她睡覺。
屋外下了一整夜的雪不知幾時已然停下,隻留驕陽高挂空中。
*
後世有史書記載。
景文二十三年冬,瑞雪連降。
太子妃誕下一名小皇孫。
是日豔陽高照,青天湛湛。
*
小皇孫出世後,太子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人變多了。
段音離的幾位師父自是不必說了,直接就住了進來,黑天白天的圍着孩子轉,都揚言要将畢生所學傳授給傅湛。
江氏和段峥也是沒事兒就往太子府跑。
謝家的老兩口和小兩口就更是了。
傅雲墨對此很是樂見。
他巴不得來府裏看孩子的人能接上軌,這樣他就可以獨占他家阿離了。
本來已找好了奶娘,但因爲段音離自己有奶水就想自己喂,雖然這在世人眼中有些不合時宜,但她不聲張就行了嘛。
誰知,向來哄着她的傅雲墨這次居然持了反對意見。
“阿離,我覺得還是把孩子交給奶娘吧。”
“爲何?”
“這小玩意動不動就要吃,我恐你睡不好,我之前都聽傅明朝說了,這孩子哭起來可磨人了。”
“那給他吃他不就不哭了嘛,再說了,不給他吃我怎麽辦啊?”
太子爺想也沒想便來了句:“有我啊。”
段音離:“……”
雖說兩人連孩子都生下了,但她還是沒出息的紅了臉。
主要是他一說她眼前就忍不住浮現出了那個畫面,實在是有點老少皆不宜。
段姑娘捂着臉背過身去,拿後腦勺對着他。
某位殿下沒皮沒臉的從後面貼上來,故意同她咬耳朵:“阿離,我幫你啊,我有分寸又不會把你咬疼了,嗯?”
“騙子!”
“不騙你,我保證。”
“那那那那也不用你……”她使勁兒往前拱,試圖逃離他的懷抱:“這這又不是你的飯,你都、都多大了,不害臊。”
“阿離好生厚此薄彼,從前沒生娃娃的時候,難道我少吃了?”
“你……”
“如今有了娃娃,我竟連碰都碰不得,哪有這樣的道理。”
最後,因爲某位太子殿下恬不知恥,當夜被趕出寝房,隻能去睡書房。
又因爲這位太子殿下被趕出寝房而心生不滿,于是深夜偷偷摸了回去,結果意外發現本該是他睡的床榻這會兒居然易了主。
誰把這臭小子抱來的?!
段音離雖然自己喂孩子,但小娃娃并不跟他們一起睡,而是有嬷嬷在隔壁照料。
夜裏醒了便會給他們小兩口抱過來,喂完奶再抱回去。
傅雲墨雖嘴上說着嫌棄的話,可每次孩子一哭都不等嬷嬷進門他便先一步出去将孩子接過來了。
瞧着他咕啾咕啾喝的香,他也會忍不住捏捏他的小手啊、捅捅他的屁股啊,總之玩的不亦樂乎。
今夜說來也巧,傅雲墨回來的時候正好傅湛醒了,但并沒有哭,眨着一雙眼睛東瞧瞧西看看。
傅雲墨寬衣上榻,将自家兒子從榻裏抱過來拉着他“促膝”暢談。
這就不得不說了,這位小皇孫少有的懂事聽話。
自出生以後,鮮少哭鬧。
傅雲墨盤膝而坐,居高臨下的看着傅湛說:“你娘親把我趕了出去,俗話說,父債子償,換到娘親身上也一樣,是以我得找你談。
其次,你娘親就是因爲你才把我趕出去的,問題的根源還是在你身上。”
傅湛啃着手,靜靜的看着他。
“你記住了,她先是我媳婦,然後才是你娘親。”
不料,段音離不知幾時醒來,幽幽來了一句:“這話可不對,媳婦可以和離再娶,但母子關系可不是能輕易斬斷的。”
傅雲墨:“……”
沒什麽比被媳婦拆台更能打臉的了吧。
“阿離,你之前明明說了我和他打起來你看熱鬧的?如今怎麽開口偏幫他了呢?”
這話給段音離說愣了。
她心說如今小嬌嬌的要求都這麽低了嗎?隻要她看熱鬧他就滿意了?
于是她收回到了嘴邊幫他的話,沉默的看着他們父子倆對陣。
傅雲墨幫她掖了掖被子,輕輕拍了兩下:“你睡你的。”
轉過頭來,笑容頓消,甚至還拉下傅湛擱在嘴裏裹的正歡的手:“爲父在與你說話,要認真聽講,不許吃手手。”
傅湛哪兒聽得懂啊,拿自己那沾滿口水的手握住了傅雲墨的,無意間蹭了他滿手的口水。
傅雲墨皺眉,一臉嫌棄:“你髒死了,臭烘烘的。”
剛說完,他兒子就把他睡的那邊床給尿了。
傅雲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所以說,生兒子除了惹人生氣還能幹什麽!
段音離還沒睡着,好奇的往這邊張望:“真的尿啦?”
太子爺咬牙切齒道:“阿離,你管不管他?”
段姑娘一臉無辜的望着他眨眼,和他兒子的表情如出一轍:“管不了啊,說好了你們倆幹起來我隻負責看熱鬧的。”
傅雲墨:“……”
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