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他設想自己的出場應當是十分有排面的,比如高深莫測的來了一句:“我那日讓你們備下我最愛吃的雞腿和美酒,你們可準備好了嗎?”
或是:“我就說了不燒那屍體會出問題吧,這下你們信了吧?”
可惜,璃王府的這群小王八羔子打亂了他原本的打算。
居然敢這麽對神仙,真是膽大妄爲!
此刻雲虛道長還沒有想到一個詞,叫“仆随其主”,有這樣的下人,可想而知那主子也不會好對付。
傅雲墨雖然素日裏壞的很,但事關段音離的性命,他在面對雲虛道長的時候還是将姿态放的很低:“求道長救我家阿離的性命。”
“老道人要的美酒美食呢?”
傅雲墨耐着性子吩咐:“速去準備。”
十六忙去安排。
不多時,婢女魚貫而入,酒肉香氣四溢,令人垂涎。
雲虛道長飽餐一頓,照例抻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然後便往後一倚似是打算小憩片刻。
傅雲墨垂眸:“請道長施恩。”
雲虛道長懶懶的掀了掀眼皮,輕輕丢出了兩個字:“跪下。”
初一等人在旁邊聽的一驚。
跪下?!
他們家主子上跪天、下跪地,當中跪父母,怎麽能像一個瘋瘋癫癫的道士下跪呢!
且不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他身爲皇子本就是金貴之身,不能輕易下跪的。
相比起初一幾人的驚怒,傅雲墨的反應就平靜多了。
他不曾有半點猶豫,也絲毫沒有被折辱的表現,風姿淡然的撩袍跪倒在地,眼神真摯、語氣誠懇:“拜托道長。”
雲虛道長似乎也有些意外:“想不到啊想不到,竟是個癡情種。”
他拿起桌上的酒壺喝了兩口酒,随即竟搖搖晃晃的起身準備離開:“是那小女娃不肯聽老道人的話以至于有今日呦。”
傅雲墨背身對着他,語氣雖平靜,話卻有些不對勁兒:“你無須管阿離作何選擇,隻說你肯不肯救她。”
“哎呦,你這是威脅老道人我啊?”雲虛道長笑笑,顯然不在意:“我可告訴你啊,你威脅我将來可是要後悔滴呦。”
“我也告訴你,你如今不受我威脅,眼下便要後悔。”
說着,傅雲墨旋身,微笑道:“道長,我已服毒了。”
雲虛道長吓得手中的酒壺“哐啷”一下便掉到了地上。
見狀,傅雲墨似是很滿意他的反應,唇邊笑容更甚:“這毒唯有我家阿離可解,你救她,她醒來之後再救我,咱們便相安無事。
否則,你那好不容易補好的袍子一定還會再破的。”
“你你你你少唬人!老道人豈會被你個毛頭小子吓住!”
“呵,唬你?”傅雲墨的笑容中透出一絲殘忍:“你既知阿離的來曆,便不可能不知道我的。”
“你……”
“你找上阿離,無非就是因爲你的袍子破了,需要她或是容清曼來填補那處虧空。
可我和她一樣本不該屬于這裏,你卻沒來找我,是不是說明你已經填好了由我制造出來的那處空缺?
若我所料不錯,如今前世今生都得以正常發展,可我要是忽然死了呢?
倘或我死了,你說我會不會回到來時的地方去,那樣就等于多出了一塊棉絮,你的袍子會再次破掉。”
雲虛道長默默擦汗,當個神仙當了個心驚肉跳。
傅雲墨那邊還在繼續:“無論你是奉命使一切回歸正常軌道亦或是你本就在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都注定你不能再出現纰漏。
讓我猜猜,你應當是無法直接幹預我們的人生,是以才會誘導阿離,同她說了那些話。
我如今尋死,你或許有本事将我救回,但你敢那麽做嗎?”
雲虛道長被傅雲墨給說絕望了。
的确是因他一時疏忽緻使時空大亂,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盡力挽救。
正常的挽救方法呢,應該是找到跑錯路的人将人送回去,但這人海茫茫的找起來委實不易,而且就算找到了将人送回去,他如今生存過的痕迹也無法抹去,總之操作起來十分麻煩。
他前不久剛送回去一個,善後工作差點沒把他累死。
是以他投機取巧找了個捷徑。
他不浪費時間去找原本跑丢的人,而是幹脆找個新的人補上那個數。
隻要數量對上了,一切就會平衡了。
那日,他偶然在街上遇到了段音離,便看出了她是異世來人。
正巧,棺材裏的死人與她血脈相連,是以他才建議她直接燒了那個已死的女娃兒,于他們都有好處。
否則她便有可能像如今這樣昏迷不醒,無法在這個世上正常活着,也沒辦法在彼世順利複生。
而雲虛道長能做的,要麽是推她一下,讓她順利回去,要麽就拽她一把,讓她趕緊回來。
大體上都被傅雲墨給說中了。
回過神來,雲虛道長瞪着傅雲墨,心說他娘個腿兒的,他們倆到底誰才是神仙?怎麽這臭小子知道的這麽清楚?
不知是雲虛道長眸中的驚疑太過明顯,還是傅雲墨太過會識人心,慢悠悠道:“因爲我有腦子。”
若他不曾重活一世亦或是當日阿離沒有告訴他她穿越的事,他也沒那麽快接受并且想通其中的關鍵。
其實他心裏明白雲虛道長今日既然會出現在璃王府,便意味着他會救阿離,是以一開始他才耐心的供他吃吃喝喝。
但他的耐心也僅到那裏。
他沒有時間和精力陪這瘋道人胡鬧,他要阿離現在就醒過來!
雲虛道長天上地下走一遭,還從來沒活的這麽憋屈過。
可沒辦法,他還真就被傅雲墨給威脅住了。
他往裏間看了一眼,随即打了個酒嗝,說:“得虧你沒直接燒了那屍體,否則縱是老道人我肯點頭救人怕是也沒辦法了呦。”
他剛要将方法道出,卻見虛雲大師從外面走了進來,顯然不曾驚動璃王府的人。
虛雲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雲虛,你若再投機取巧……”
“師兄!”雲虛道長忽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幹打雷不下雨的開始哭嚎:“師兄!看在咱們從前都在瀛洲山學藝的情分上,你就放我一條生路吧。”
“你……”
“我要是不把那小女娃兒救回來,這臭小子就以死相逼啊,師兄我求求你了,你就讓我自甘堕落吧,别管我啦。”
見虛雲大師一時猶豫閃神,雲虛道長飛快的起身,一改方才連哭帶嚎的可憐模樣,冷靜道:“趕緊找點柳樹枝架個火堆,把人挖出來燒了。”
傅雲墨擡了擡下颚示意初一他們趕緊去辦。
雲虛道長劃破手指在段音離額間滴了一滴血,而後又多擠出幾滴滴在茶碗裏,讓初一他們拿到墓地去滴在容清曼的額間。
雲虛道長:“大火燒啊,記住一定要大火!”
初一:“……”
這是焚屍啊,怎麽讓這瘋道人說的跟炒菜似的。
初一他們走後,雲虛道長坐等段音離醒來給傅雲墨解毒。
虛雲大師不知這深情底理,還看着傅雲墨說:“貧僧觀施主氣色有異,想是誤食了什麽東西?”
傅雲墨坐在榻邊看着段音離,頭也不回道:“劇毒,我自己下的。”
雲虛道長一聽這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呸!壞人!
傅家這麽個兔子窩,怎麽就養出這麽個狼崽子來呢?
得虧祖上陰澤庇佑,否則就照這狼崽子的行事風格早被雷劈死了。
傅雲墨不知雲虛道長的腹诽,他感覺段音離的手越來越涼,脈搏也越來越弱,眸子不禁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