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了好一會兒,謝太傅才試探道:“孩子,你是那段家的女娃兒?”
“嗯嗯。”段姑娘乖乖點頭,想到什麽又補充道:“如今也是傅家的女娃兒。”
“對對對對,你嫁給了璃王殿下,是老臣失禮了。”
“不失禮不失禮。”段音離連連擺手:“您是長輩,喚我阿離就好。”
她瞧着謝太傅這歲數,可是比她祖母還要大上許多。
她本非那等喜歡拿喬的人,當着這位慈祥的老人家的面兒更加不會,态度前所未有的好。
正說着,就見伏月拎着一個人的脖領子回來了。
段音離将他偷的銀子還給了失主,将人交給了就近巡邏的捕快。
謝太傅瞧她雖生的姿容妖娆,性格卻憨厚乖巧,樂于助人,不禁心生喜愛,想了想便難得扯謊道:“我這脖子方才也閃了一下……”
“腳脖子?”
“頸脖子。”
“……”段姑娘心說這閃的有點遠吧。
不過她琢磨這樣一位老人家怎麽看也不像是會撒謊的主兒,便沒有懷疑,想着或許是睡落枕了,亦或是方才被撞倒擰到了哪根筋。
她剛想再幫他看看,卻聽謝太傅說:“這天寒地凍的,再在這待下去我這老身子骨受不了啊,阿離要不随我回府去?”
“可以。”
“走走走,你怕是還沒去過太傅府吧?”
段音離點頭,餘光瞥見方才情急之下丢到地上的糖葫蘆,目露不舍。
她還一口沒吃呢。
謝太傅向來觀人入微,再加上他總是忍不住盯着段音離瞧,是以便注意到了她饞貓似的小眼神,不覺失笑,吩咐小厮再去給她買兩串。
甚至不忘問她:“阿離還想吃什麽?”
段音離心說我想吃的呀,那可多了,但嘴上說的卻是:“不吃了不吃了。”
她如今也是要面子的,可不能給人留下太能吃的印象。
謝太傅也不知是看出了她的僞裝,還是隻是單純想給她買好吃的,徑自吩咐小厮道:“你去瞧瞧,看有什麽好吃的各樣都買回來一些。”
其中一名小厮接過銀子便快步離開,不懂老太傅怎麽忽然對璃王妃這般親近。
别說小厮不懂,就連段音離這個當事人都不懂。
她決定靜觀其變。
跟謝太傅一路去了太傅府,二人方才走進廳裏,便聽說老夫人到了。
來人與謝太傅年歲相當,隻不似他那般風姿飄飄,反而肉敦敦的,微笑唇、月牙眼,頗有那麽幾分彌勒佛的感覺。
謝太傅早已閑賦在家,老夫人更是深居簡出,是以從未見過段音離,并不認識她。
這會兒見謝太傅不過出去遛彎打個醬油的工夫就領回來一個俏生生的小女娃,這火氣便不禁“騰騰”地往外冒。
她一把走過去揪住了謝太傅的耳朵,咬牙切齒道:“好你個老鬼!長本事了是不是?還敢往家裏帶人了,這麽點個歲數都能給你當孫女了,你還要不要你那張老臉了?”
“哎呀,夫人呐……”
“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不能過就離!”
“夫人呐,你聽我解釋啊,這女娃兒可是璃王妃啊。”
聞言,老夫人擰耳朵的動作一僵,趕緊松開手要給段音離見禮。
段音離忙将人扶住:“老夫人不必多禮,您就和太傅大人一樣,喚我阿離就是了。”
太傅夫人笑着點了點頭,看向謝太傅的眼中充滿了探究,像是在無聲問他璃王妃怎麽忽然來他們府上了。
正好小厮買吃的回來了,謝太傅便趁着段音離大快朵頤之際将老夫人拉到了角落裏,小聲同她嘀咕:“你看,你細看。”
“看什麽?”
“看這小女娃長的像不像咱家媳婦?”問這話的時候,謝太傅眼睛都是亮的。
“诶……你别說,還真有點那意思。”本來謝太傅要沒說吧,老夫人還沒覺得,這聽他說完再看段音離,隻覺得越看越像:“要說五官有多像吧,倒也不是,隻那股神韻的确有相似之處。”
“你說她是不是就是咱家孫女?”
“我說你這老鬼是不是想孫女想瘋了?這長安城誰人不知璃王妃是段家丢失多年的女兒,怎麽就成了你孫女呢?”
“夫人呐,你細想,那段家丢女兒、咱家丢孫女,焉知他們找回來的女兒不是咱家的孫女?”
“可外面人都說人家父女二人生的十分相像。”
“那阿離還和咱媳婦像呢!”
“那……”
“而且你看,她和咱兒子一樣,掌心有顆痣。”
謝太傅越說越激動,卻被老夫人一盆涼水潑了下來:“我看你是要瞎了,那分明是從酥餅上掉下來的黑芝麻。”
話音方落,便見段姑娘撿起那粒芝麻吃掉了。
謝太傅當場傻眼。
他們老夫婦二人都沒注意到,在段音離将那粒芝麻吃掉之後,下面還有一個小黑點,的确是一顆痣無疑。
段音離這邊東西都吃的差不多了,那邊老兩口也嘀咕完了,走過來坐下同她閑聊,圍繞的話題多是關于她的身世。
與這二位不甚相熟,她自然不會将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
不過,她總覺得謝太傅今日的舉動有些蹊跷,是以她也反過來試探了他們一番。
這老兩口倒是把自家的事兒向她和盤托出了。
原來,謝太傅膝下有個小兒子,名喚謝景重,最是個讓人驚奇的主兒。
謝氏乃是簪纓世家,自來隻出文臣,老太傅更是學生無數,可謝家偏偏出了謝景重這麽一個武将。
謝景重當年與崇甯長公主的驸馬乃是至交好友,二人一起奔赴南境抵抗外辱。
可一場大戰之後,驸馬慘死,謝景重重傷未愈。
當年他尚在南境之時,曾寫過家書給二老,告訴他們他已在南邊娶了媳婦,來不及禀報父母實屬無奈,待日後邊境安定再帶媳婦回來給他們請安賠罪。
同書信一起被送回來的,還有謝景重和他媳婦的畫像。
那女子,名喚茯苓。
又過了幾個月,他又寫家書,告訴二老說他媳婦已懷有身孕了。
老太傅和老夫人這個開心啊,本已回信催促他趕緊安排人把媳婦送回長安,免得在邊境之地清苦不利于她養胎。
可惜,信是發出去了,人卻沒能回來。
又過了幾個月,北燕與南楚再起紛争,邊境動亂不定。
謝景重重傷之後一直昏迷不醒,茯苓和孩子不知所蹤。
這麽多年,謝家一直在四處打探那母女二人的下落,可惜杳無音訊。
段音離聽謝太傅說完謝家往事,不禁目露深思。
這麽巧,茯苓母女在南境不知所蹤,而幾位師父恰好就是在江夏撿到的她。
難道她真的是謝家的孫女?
恐再搞出什麽烏龍占了别人的身份,段音離便沒敢貿然提及此事,而是問:“方才老夫人說謝伯伯受了重傷,如今可好了嗎?”
說起這事,老兩口不禁目露哀色。
謝太傅歎氣道:“那場戰争異常慘烈,他幾乎丢了半條命,群醫束手無策,都說他時日無多。
後來我有一個學生常在苗疆之地走動,他說苗疆有古法能夠将景重治愈,我便帶他前去尋醫,命是保住了,可他一直也不曾醒來過。”
段音離一聽心說這不就是植物人嘛。
“那他如今還在苗疆?”
“嗯,每年天氣和暖之際我都會去看他。”
謝景重是在那邊保住了性命,老太傅也不知将人接回來會是何情景,萬一斷了那邊的草藥和巫醫他再死了呢,是以他們一家人就這麽天涯海角,各自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