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境内。
段音離最終被帶去落腳的地方,是一處清幽的别院。
他們這一路行來,初時走旱路,越往南天氣越暖和,後來便換了水路,兜兜轉轉了許多日才來了這。
這莊院不小,其中往來仆從不計其數。
乍一看過去,與尋常大戶人家無異,絲毫不會引起别人的懷疑。
目之所及,一色水磨磚牆,清瓦花堵。
進院之前,段音離餘光瞥見回廊那邊走過幾名婢女,爲首之人一身素色衣裙,距離尚遠,段音離隻能遠遠瞧見一個輪廓。
一旁有别的婢女經過她身邊,都要福身施上一禮、
段音離未及細看,身後之人便催促道:“快點進去!”
她回眸掃了說話之人一眼,默默将他的模樣記在了心底。
收回視線,她不緊不慢的擡腳走進房中。
雖說是階下囚吧,但段音離住的這環境委實還不錯,雖不如何精緻奢華,卻也幹淨整潔。
綁她來的人退下之後,便有兩個小丫鬟走了進來,甚至還規規矩矩的朝她見禮:“見過姑娘,奴婢是榴花,她是翠柳,日後姑娘若有何吩咐,喚奴婢二人就是。”
聞言,段音離看着她們兩人身穿的衣裙,默默記下。
一個叫小紅,一個叫小綠。
小紅飛快的看了段音離一眼,說:“姑娘,您一路上風塵仆仆,不如奴婢等人伺候您梳洗一下吧。”
段音離揚眉,不置可否。
小紅和小綠對視一眼,面露喜色,忙去張羅。
不多時,一切俱已齊備,屏風後升起了袅袅熱氣。
小紅恭敬道:“姑娘,請吧。”
段音離起身去屏風後面沐浴,剛進水裏,便聽小紅又說:“姑娘這身衣裳已經髒了,奴婢叫人拿去給您洗了,等幹了再送來。”
段音離淡淡的應了一聲,并未阻攔,讓她們很順利的拿走了她随身帶的荷包之類的。
她心裏很清楚,她們讓她沐浴是假,趁機拿走她的銀針和藥才是真。
不過沒關系,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親自給她送回來。
沐浴完,小紅和小綠伺候她梳妝。
南楚這邊不似北燕以抹額的樣式來區分女子婚嫁與否,南楚的風俗是,未婚女子衣着鮮麗,腰間可綴有玉珠等物,已婚婦人是不會戴的。
小紅她們沒給她戴抹額,而是在她的腰封上綴了一個玉珠佩飾。
段音離并不怎麽意外。
打從她們脫口而出喚她“姑娘”時,她就隐隐猜到了她們會混淆她的信息。
她原本以爲她們這樣做是爲了隐瞞外人,殊不知卻是爲了隐瞞這院中之人。
收拾完畢,小紅說:“姑娘閑時可在院中随意逛逛,隻是切莫走出這院子,若有其他人問及您的身份,切莫相告。”
段音離垂眸,心道聽這話的意思,怎麽好像這别院裏還關着别人似的。
料想自己問了對方也不會說,她便沒有多費唇舌。
既然對方說了可以在這小院裏随便逛,她也就沒客氣,當即就出了屋子,漫不經心的四下打量着。
房前屋後花草樹木不少,還都長的正好,不似北燕一入冬花草便俱已枯敗。
她指着那片花田問:“挺漂亮的,我能摘幾朵擺在屋裏嗎?”
小紅不疑有他,點頭道:“姑娘若是喜歡,奴婢來幫您摘。”
段音離往旁邊走兩步給她騰地方:“每個顔色都摘幾朵吧。”
小紅垂首:“是。”
說話間,院外忽然傳來一道溫潤的男音:“府中來了嬌客我竟不知,真是失禮。”
段音離聞聲看去,便見院門口處站着一名男子,年紀看起來與傅雲墨相當,也生的姿質風流,儀容秀麗,隻是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流。
輝光豔豔,結彩紛紛,美玉明珠一般讓人移不開視線。
小紅和小綠見了他,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忙福了福身子朝他施禮。
可下一瞬,段音離便感覺有什麽東西抵在了自己腰間,耳邊傳來了小紅刻意壓低的聲音:“姑娘别忘了奴婢方才叮囑您的話。”
一把鋒利的匕首抵住了她的後腰。
段音離面色如常的看着那位清隽公子,略一颔首算是回應。
他身後跟着一名素衣少女,正是段音離來時瞧見的那個人。
那會兒距離尚遠沒能看清她的樣貌,此刻倒是瞧的真切。
鬅松雲髻,插一枝青玉簪兒,粉面低垂,細細香肌消玉雪,眉宇之間攏着一抹清寒,似天山雪蓮,讓人難以接近。
隻一眼,段音離便收回了目光。
門外之人走了進來,饒有興緻的打量着她:“敢問姑娘芳名?與家父是何關系?”
段音離一臉平靜道:“女子閨名不便相告,你喚我阿離就是。”
“阿離?!”對方不知爲何聽到她這個名字很驚訝,眸中噙着絲絲笑意:“這倒是巧了,我也叫阿黎,不過是黎明的黎。”
頓了下,他又問:“姑娘是哪個字?”
“離别的離。”
“阿離……”他默默念了一遍,随即拱手道:“幸會,在下黎雲賦,在南陽城中做點小買賣,這一處是我的私宅。”
“黎公子?”
“不必如此客氣,你若不嫌棄,便也喚我阿黎就是。”
段音離眸光微動,不禁細細打量對方的樣貌。
别說,在假設他是皇後親生兒子的基礎上再去搜尋二人的相似之處還真是怎麽看怎麽像。
“阿離,你還沒說你與我父親是如何相識的?”
“嗯……”段音離抿唇沉吟了一下,心說我總不能告訴你我跟你爹是不打不相識:“我家道中落,受人欺辱,幸的令尊相救。”
“這樣啊。”黎雲賦似乎松了口氣:“那你安心住下便是,在這沒人敢欺負你。”
段音離假笑了一下,心道你要不再走近瞧瞧你家婢女幹啥呢,就差一刀捅死我了。
許是因着兩人名字相同,黎雲賦待段音離很是親近,大有繼續跟她聊下去的打算,不過被他身後的婢女給制止了。
“公子,今日的賬還未清呢。”
黎雲賦這才恍然:“我還有事要忙就先走了,日後得閑請你過去叙話。”
段音離點頭:“好。”
黎雲賦走後,小紅才收回抵在段音離腰間的匕首,還裝模作樣的說:“方才多有得罪。”
段音離沒理她,徑自回屋。
她有些懷疑,黎雲賦是當真不知傅城幹的那些事,還是他知道卻故意在自己面前假裝,可這裝的貌似沒什麽好處吧。
連小紅和小綠這兩個婢女都在防着他,竟不像一夥人似的。
話說,若他們父子二人之間早已沒了信任,那何苦要将自己關在這呢?另尋一處關着她不是更好?
段音離又哪裏知道,傅城倒是想把她關在别的地方,可他也得有啊!
自打雲隐寺的那名小沙彌被抓住以後,他的落腳點便接二連三的被襲擊,如今實在是沒了可靠的地方。
既想不驚動何人的關住她、又想防住傅雲墨的人來營救,那就隻有黎雲賦這裏才可以。
但是呢,傅城做的許多事黎雲賦都不知道,是以小紅和小綠她們才不敢暴露段音離的真實身份,就怕黎雲賦知道了又不定得怎麽鬧呢。
*
夜裏段音離休息,臨睡前她看到小紅點了熏香。
小姑娘挺會撿好的聽唠,說恐她舟車勞頓睡的不好,點一些安神香能睡的安穩些。
段音離沒拆穿她,默默的看着她演。
這會兒她撂着帳子躺在榻上,整個房中都靜谧無聲,但她知道,小紅就在外間守着呢。
她悄無聲息的從枕頭下面摸出白日裏戴的耳飾,旋開了上面綴着的一顆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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