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墨一進禦花園便瞧見他小媳婦身邊站着兩個礙眼的人。
墨玉般的眸子不禁緩緩眯起。
他徑自走到段音離面前,毫不避諱的喚道:“阿離。”
傅雲笙和傅雲蘇神色淡淡,并不意外。
那日在慈甯宮他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太子一個心眼兒非要娶這段三姑娘,甚至已經求準了父皇,單等着降下聖旨便可擇吉日完婚了。
這二人心下不知是何想法,面上倒是恭恭敬敬的向傅雲墨請安。
不比傅雲笙叫傅雲蘇的那一聲“六哥”,而是冷冰冰的一聲“太子殿下”。
傅雲墨略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傅雲笙專好打量人,眼尖的發現傅雲墨腰間也佩着一個鈴铛。
不過他那個是銀質的,可花紋樣式卻似與段音離那個十分相近。
他琢磨着,這鈴铛别是他們倆的定情信物吧?
那自己可就捅了簍子了。
而此刻的成王殿下尚不知道,他捅的可不是簍子,而是一個馬蜂窩,會“蜇”的他傾家蕩産的那種。
不過那是後話了。
且說眼下。
傅雲笙恐段音離将方才之事告訴傅雲墨令自己陷入爲難的境地,連媳婦也不敢找了,馬不停蹄的出了宮。
至于傅雲蘇,他則是肩負着找媳婦的任務,是以也沒有久留,很快便去了别處。
一時間,這裏竟隻剩下了傅雲墨和段音離兩人。
天上忽然飄來了一片雲,擋住了原本明亮的陽光,讓天色變的有些暗沉。
眼見是要來雨了,傅雲墨非但不帶段音離去殿中躲雨,反而帶她往更靠近湖邊的方向走去。
那裏停着幾葉小舟。
初一笑盈盈的站在其中一艘船上,不知等了幾時了。
傅雲墨率先登船,然後回身朝段音離伸出了手。
她沒動:“我得等笑笑。”
“要下雨了,我猜她多半會留在殿中不出來了。
你先上來,我命人去告知她一聲就是了。”
段音離這才上前。
不過這裏不比人煙稀少的雲隐寺又或是她自己的梨香院,是以段音離轉着眼珠往四下瞄了兩眼,見沒人注意到這邊她才飛快的将手搭了上去。
臉頰被岸邊的桃花映的有些紅。
貂兒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滿嘴滿爪血漬的跳上了船。興沖沖的就要往傅雲墨身上撲:傅傅!我回來找你啦,感動不感動?
沒碰到傅雲墨不說,反被段音離眼疾手快的掐住了生命的後頸。
貂兒瞬間僵住:不敢動!不敢動!
嗚嗚嗚……阿離我不是要跟你搶傅傅……
段音離哪管它怎麽想,心說人家衣裳幹幹淨淨的,被你這麽一撲弄得滿身是血多髒啊。
她是決不允許有人破壞嬌嬌的外在形象的。
她蹲在船邊,探身拎着貂兒在湖水裏涮了涮,洗去血漬之後才放開了它。
貂兒松了口氣:還好本梨花會凫水!
傅雲墨在一旁靜靜的看着,薄唇邊不禁漾起一抹淺笑。
他掀開紗幔,示意段音離進到船艙裏面去。
他随即也跟着走了進去。
月白色的紗幔下綴着一排不知質地的小珠子,沉甸甸的墜着幔簾,免得被風吹起。
幾乎就在他們進來的一瞬間,春雨便落了下來。
初一一手撐傘,一手劃船,催着小舟往荷葉密處去。
段音離新奇的扒着船艙邊的小窗往外看,見禦花園中的那些閨秀小姐撐傘的撐傘、進殿的進殿,還有一些便同她和傅雲墨一樣擇了一艘小舟去坐。
雨中泛舟湖上,别有一番美妙光景。
傅雲墨坐在她的對面,倒了杯茶遞給她:“阿離今日進宮玩的可開心嗎?”
她回想了一下欺負杜婉怡的過程,點頭。
“可有人欺負你嗎?”
“有。”她沒遮掩,坦言相告:“就是那位杜院使的女兒。
蠢,還不安分,這樣的人最讨厭了。
不過她沒有欺負過我,反被我氣暈了,這會兒應當已經被送回家了吧。”
聞言,傅雲墨眸子一沉,口中卻稱贊道:“阿離真厲害!”
他這話讓段音離想起了符笑,遂豪情萬丈的說:“若是日後有人欺負了你,你告訴我,我幫你欺負回去。”
她是不會讓人欺負漂亮的小嬌嬌的。
可她轉念一想,傅雲墨是太子啊,誰敢欺負太子那不是找死嘛,不免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多餘,遂解釋道:“不用我幫你欺負人,幫别的忙也可以。”
傅雲墨心想,我想讓你幫我占去半邊床榻。
口中說的卻是:“……天地之大,豈會唯吾獨尊。”
“還真的有人敢欺負你啊?”膽敢欺負他的人,估計也就隻有他爹了吧?
“是國師。”
“他?!”
“我被囚天機府中一十八載,皆拜他和他背後之人所賜。”接下來的時間裏,傅雲墨将自己從前的遭遇細細說與了段音離聽。
他的本意隻是想激起她的同情心,讓她心疼自己。
殊不知,段音離那個腦回路壓根就沒和他在同一條線上。
她覺得他說這些是想利用自己幫他對付仇人。
段姑娘那個小腦瓜面對别的事情上挺聰明的,可唯獨在面對自己的感情問題時一團漿糊。
當然這源于她的成長經曆。
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她也沒接觸過情情愛愛這些事,是以她看不懂傅雲墨的心,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但她仍然會幫他,爲了那張漂亮的臉。
她自己解釋這叫“鬼迷心竅”。
“你别害怕,我一定幫你報仇……把那些欺負你的醜八怪都弄死……”段音離的聲音很輕,有些慵懶。
雙臂交疊着放在窗沿上,她側過臉枕着自己的胳膊,看外面一簇簇的荷葉碧綠接天,雨滴掉在葉心上而後順着脈絡緩緩流下,最終掉進湖裏。
依舊是微急的雨,依舊沒有雷電,依舊是她喜歡的雨聲。
身下的船輕輕搖動,悠車似的。
她靜靜的看雨,耳邊聽着潺潺的雨聲和貂兒撥弄傅雲墨腰間鈴铛的聲音,不知是酒勁兒上來了還是如何,她竟有些昏昏欲睡。
眼皮越來越沉,似有千金之重。
傅雲墨看着她,口中喃喃輕歎:“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他還有兩句未盡之言。
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以爲他小媳婦能聽得懂,殊不知段姑娘隻聽懂了他說的前兩句,至于後面該接什麽她卻一無所知。
見她微合着眼似是已經睡着了,傅雲墨一把按住四處亂蹿的貂兒,免得它撲撲騰騰的吵到她休息。
他拿起一旁的披風欲幫她蓋上,不想才起身靠近她,她就“霍”地睜開了眼睛。
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蒙着水汽的一雙眸子勾魂攝魄。
傅雲墨啓唇:“阿離……”
不妨這時船行至荷葉密集處,一簇簇荷葉推擠着小舟,船身一晃,兩人的身子也随之微動。
他的話音猛地頓住,呼吸也随之一滞。
手撐在段音離身後的艙壁上,披風半搭在她身上。
他垂眸,見段音離那張酡紅豔麗的小臉與自己不過咫尺之距,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她眸中映着自己的身影。
那麽美的一雙眸子,裏面滿是他。
下颚傳來一陣溫軟的觸感,暖暖的,帶着一絲馨香和藥香氣。
傅雲墨整個人都似被試了定身法一般僵住,隻有喉結微微動了一下,以及那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段音離緩緩的眨了下眼睛,動作很慢。
她後知後覺的退開身子,腦袋小幅度的輕晃着,眼神迷離,明顯不是很清醒。
傅雲墨活了兩輩子,第一次生出緊張的情緒。
他想解釋一下,免得被她誤會自己唐突了她,雖然……的确很想唐突。
而傅雲墨不會想到,段音離會先一步把他的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給做了。
段音離伸手攀住了他的手臂,嫣紅的唇輕輕貼在了他的頰邊。
輕柔的吻,恰如風拂梨花落湖面,漾起一圈細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