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片刻,段音離緩緩啓唇,目光銳利:“孩子是如何沒的?”
“據說是大小姐不小心摔了一跤。”
“不小心……”
段音離輕輕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心裏是不信的。
雖與段音薇相識不久,接觸也不算多,但她總覺得一個能記住全家所有人口味、會特意去了解素未謀面的妹妹的喜好之人,不大會是一個行事不小心的人。
也不大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孕了。
回想起昨日段音薇一個接一個的吃酸梅,段音離便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想。
大抵是“惡鬼”又出來害人了!
說來也巧,就在段音離起身收拾一番準備同二夫人一起去侯府看望段音薇時,府中小厮傳話,說是侯府來人傳信兒,符姑娘又邀請她過府叙話。
這就是說幕後之人有眉目了!
段音離指尖轉着銀針,視線不知落到了哪裏,久久沒有回神。
拾月沒能從她那張癱慣了的小臉上讀出什麽情緒,但房中冷飕飕的氣氛告訴她,她家小姐心情不好,是以她咽下到了嘴邊的話,沒敢像平時那樣肆無忌憚的唠叨她。
怕被她用針紮……
*
辰時末,段音離和二夫人周氏一起去了平陽侯府。
同去的還有段音娆和段音挽。
她們的臉上是和周氏如出一轍的擔憂。
對于這位二嬸,段音離接觸的不多,隻知道她深居簡出,平日甚少出現在人前。
照理說江氏身子不好,這府裏原該是她這個二夫人管家的,但因爲大公子段昭形同癡兒,身邊離不得人,她又不放心下人照顧,是以大半精力都放在了那個兒子身上,府中之事甚少理會。
她的年紀應當與三夫人季氏相當,可面相卻比季氏蒼老了一些。
不過這也不難理解,畢竟她可比季氏操心多了。
大兒子癫瘋癡呆,二女兒又被纨绔子弟盯上了,如今大女兒又小産了,這連番的打擊任誰都是受不住的。
一路無話到了平陽侯府。
下車的時候,段音離發現符祿候在門口。
她知道他是來給自己報信兒的。
她雖接到了符笑的邀約,但那不過是一個信号。
若是她在段音薇卧病在床之際去見符笑,必定會引起别人的懷疑。
符祿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是以讓下人引她們進府的時候,他落後幾步退到段音離身邊,壓低聲音對她說:“昨日我依你所言在府中閑逛,想着看那鈴铛會否有何異樣,結果意外撞見四嫂摔倒,待我走近鈴铛便響個不停。
當時人多不易分辨,我後來有特意去試探,發現引起鈴铛反應的人是……”
“誰?”
“榮安公主!”符祿眉心郁結,顯然沒料到會是這般結果。
段音離的腳步猛地頓住:“我大姐姐摔倒的時候,她在場?”
符祿遲疑了一下方才皺着眉點頭:“……嗯。”
他知道自己這一點頭意味着什麽。
阿離會懷疑榮安公主。
其實他也懷疑。
四嫂摔倒的時候身邊除了下人就隻有榮安公主在,那路上無水無苔并不濕滑,沒道理會跌一跤。
榮安公主既然能給笑笑下毒,自然也能對四嫂和她腹中的孩子下毒手。
但對方是公主,他不能輕舉妄動。
可阿離問起,他也不能相瞞。
趁着無人留意這邊,符祿飛快的抽出袖管中的鈴铛還給了段音離,走之前不忘叮囑她:“阿離,我知道你心疼四嫂,但你聽我的,千萬别貿然行動。
榮安公主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若無确鑿的證據,恐會引火燒身。”
段音離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符祿看着她與往常無異的平靜神色,想着她雖然極有主意卻不是莽撞之人,也許是自己多慮了。
*
走進段音薇的院子,未至房中段音離便聽見了一道壓抑的怒喝聲。
緊随響起的,是一個婦人絮絮叨叨的念經聲:“簡直是胡鬧!有孕這麽大的事情竟也不與我們說一聲,這下好了吧,孩子沒了!這可是侯府的第一個孩子啊!”
話落,段音離明顯感覺周氏的腳步快了幾分。
及至廊下,那婦人的聲音又接着響起:“焱兒,你的腿傷還未愈呢,好生回去歇着吧,聽娘的話,别在這待着了。”
房中傳來一道男音,刻意壓低的聲音透着怒意和無奈:“娘……您聽我的話,您别在這兒待着了,叨叨一早上了,一會兒我媳婦都被您吵醒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不待他們娘倆繼續說,周氏帶着段音離姊妹三人走進房中。
方才說話的婦人正是平陽侯夫人。
段音離之前見過。
倒是那名脾氣火爆的年輕男子,她素未謀面,不過猜也能猜到他就是這府裏的四公子,符焱。
他的樣貌與符祿有幾分相似,隻是氣質卻截然不同。
他的人就像他的名字那樣火爆,急躁。
見了周氏,他難得壓了脾氣規規矩矩的喚了聲“嶽母”,倒是平陽侯夫人,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看得段音離忍不住搓了搓藏在指尖的銀針。
周氏也不在意,隻顧着去看女兒。
平陽侯夫人瞧不上周氏這個親家,也不滿意段音薇這個兒媳婦,段家人都心知肚明。
段家二老爺段嵘出身商賈,這在世人眼中原是不配與平陽侯做親家的。
但也恰恰因爲他是一名商人,這才能在某次外出置辦藥材時意外救下了險些喪命的平陽侯。
二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
得知段嵘有個女兒待字閨中,平陽侯當時便做主把自家兒子許了出去。
回府一說,不止平陽侯夫人不樂意,被“許”去的符焱也不樂意。
他想着商賈之家的女兒必然精于算計,一身的銅臭氣,俗不可耐,是以說什麽也不肯娶,差點鬧得同平陽侯斷絕父子關系。
這侯爺也是個性情中人,想着老子豈能讓兒子拿捏住,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進宮向景文帝請了一道賜婚的聖旨。
按照燕國禮制,既無戰功于朝廷、又無功績于社稷,非宗室子弟或有爵祿之人是沒有資格被賜婚的,但架不住這位皇帝陛下最喜歡的就是保媒拉線,是以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段老夫人他們原本還擔心段音薇嫁過去受氣,本想讓段嵘找個機會将這門親事退了的,結果這聖旨一下,段音薇便不得不嫁,符焱也不得不娶。
成親那日符焱的臉都是黑的。
可等這洞房一入,蓋頭一掀,符四公子看着舉止大方、談吐得體的俏媳婦,陰沉了一整日的臉色瞬間就轉晴了。
符焱:哎呀!這媳婦真香!
再然後,符四公子就心滿意足的跟媳婦過起了幸福美滿的小日子。
直到昨日。
段音薇告訴他她的癸水遲了些時日沒來,口味也不同于以往,可能是有孕了,他們本想今日就請太醫來診脈的,誰知晚些時候便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若早知如此,符焱甯願她沒有懷孕。
他是心疼媳婦,可平陽侯夫人卻不怎麽心疼兒媳婦,說出的話令人氣結:“親家母也不必太過憂心,咱們都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這女人有孕都免不了磕磕碰碰的。
話說回來呀,你也得教導教導這孩子,你說懷孕這麽大的事兒居然都瞞着我們,結果出意外了吧!
你說她要是一早說了,我金奴銀婢的伺候着,哪能讓她遭這份罪啊!”
聞言,段音挽氣不過要同她理論,卻被段音娆眼疾手快的攔住。
這種争吵毫無意義。
段音薇已經嫁到了侯府,她們與侯爺夫人針鋒相對隻會令她夾在中間左右爲難,說不定還會因此遭受更多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