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日期就是第二天。文怡隻象平日出門做客時一般穿戴,隻帶着一個丫頭一個婆子,坐着馬車便去了滬國公府。到了地方,又在外頭小花廳裏等了足有半個時辰,方才見到了阮家二小姐。
阮二小姐本就比她姐姐與文怡相熟,隻是今日見了,态度也是淡淡的,雖然臉上挂着笑容,卻不過是礙着禮數罷了,哪裏有當初的親熱?
文怡自然能感覺到對方的冷淡,覺得這似乎跟太子妃說的話有些不同——太子妃曾道,她們不過是有些抱怨罷了,但這般客套的态度,哪時象是在對曾經是朋友的人說話?文怡一時有些退縮了,臉微微羞紅,隻覺得自己好象在自取其辱,隻恨不得趕緊告辭了事,畢竟阮二小姐的話裏似乎顯露出那麽一絲送客的意味。
但文怡心裏掙紮過後,還是堅持下來了,她想起自己才立下誓願兩日,若是遇到一點難處,便打了退堂鼓,那要改變自己的決定不過就是個笑話,更何況,自己确實是有理虧之處的,她不是來巴結國公府的千金,而是爲自己的錯誤向朋友道歉,隻要得償所願,即便得不到朋友的諒解,也總算是嘗試過了。于是她便硬着頭皮,面帶微笑,以一種親切又不失禮數的語氣說着自己的來意,再回顧了一下從前與阮家姐妹來往時的美好回憶,并爲自己在之前半年裏的怠慢與疏遠道歉。她留了心,從頭到尾,都保持着朋友間平等對話的語氣,務必不露出一絲半點兒的仰敬氣息。
阮二小姐阮孟萱一直不鹹不淡地微笑着傾聽她的話,聽到後來,卻漸漸有些動容,頭一次正面看着她說話:“柳恭人這話也未免太謙了,其實也沒什麽,女孩兒出了嫁,自然是不如先前在家時随意的。我聽說柳将軍早就分家獨立了,家裏又沒個長輩操持,你身爲當家主母,自然是忙得脫不開身。我們姐妹之間不過就是玩笑間抱怨兩句罷了,并沒有放在心上。柳恭人實在不必把這點小事當成什麽正事看待的。”
文怡誠懇地道:“家裏事務雖忙,但也不是沒有空閑,是我自己性子擰了,總是顧慮太多,才會怠慢了你們。這原是我的錯,心裏也一直惦記着,覺得對不住你們,隻是怕你們惱了,才遲遲不敢上門來賠不是。可如今,我就要離開京城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幾位,若再不來,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呢?你們不怪我,這是我的福氣。”
阮孟萱抿嘴一笑:“你也太實誠了,随便拿出個理由來嘛,比如家裏事兒多啦,親戚們麻煩啦,還有避嫌啦,什麽的,我也是明白的。柳大學士夫人的脾氣,我們也曾聽過的,還有顧侍郎家裏,前些日子,四處請托人去向黃家提親,聽說差點兒就找上你了是不是?”
文怡一怔,萬萬沒想到對方消息如此靈通,深感娘家族人丢臉了,臉一紅,幹笑道:“外頭人都知道了麽?這……這真是……畢竟是隔房的,長輩們行事,我們又不好攔着……”
阮孟萱笑得更歡了:“我就知道,你還是個明白人,隻是運氣不好,沒遇上好親戚。行啦,多大點兒的事?别說你夫家如今的情形了,姐姐與我,還有靈兒、玥兒兩個,平日裏與人交往,何嘗沒有過許多顧慮?從小到大,也不是沒有一起玩得來的朋友因爲家裏的關系疏遠了的,大家心下明白,也沒什麽好抱怨的。誰成想你卻是老老實實,隻說是自己性子擰,故意不理我們的。你就不怕這話說出來,我真惱了你?要知道,我們姐妹最讨厭的,就是性子擰巴的人了。就象你顧侍郎府從前的五小姐,你的堂姐,如今嫁給柳學士家大公子的那一位,如今在外頭走動,越發擰巴了,我們都不願意與她說話。”
文怡有些窘迫:“我自個兒知道是什麽緣故,若是把錯都推到别人身上,豈不是更顯得擰巴了?那樣也太不實誠了。”她有意略過了阮孟萱對文娴的議論。
阮孟萱掩口低笑,哂道:“行啦,你今兒既來了,可見以後不會再擰巴了。從前那點小事就抹了吧。”她歪歪頭,又笑了,“其實咱們之間也沒什麽可抱怨的,是不是?不過是時間長了少見幾面罷了,居然還拿來當回事,在這裏說了半日。”又問文怡:“春熙訂了親事,你一定知道吧?可惜了,你這就要走了,沒法送她出閣。”
文怡暗暗松了口氣,也笑道:“正是呢,她爲此抱怨了我半日。不過我已經備好添妝的東西了,正打算臨走前再給她呢。”
阮孟萱忽然湊近了低聲說話:“我聽說……她這親結得極有意思,還有些秩事趣聞在裏頭,你家那位是親眼見的吧?我問春熙,她不肯講,别人呢,都是男人,我又不好意思問。快給我說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有人說,小傅将軍被打得吐血了,才娶得美人歸的?”
文怡大汗:“這是哪兒來的傳言?”雖說傅仲寅身上是沾了血迹,但那不是吐的吧?
“那快給我說說!”阮孟萱一臉興緻勃勃,“家裏的哥哥們都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傳聞,把春熙說得象個夜叉似的,軍裏的人都說小傅将軍可憐。我就不信,她雖說能打,可也不是不講理的呀?再說了,她對小傅将軍可是一直推崇得很,心裏對這門親事未必就不願意。”
文怡無奈地歎了口氣,爲了表姐妹的名聲,隻得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形,略加删減,隐去些許細節,通通告訴了阮孟萱。
阮孟萱聽得好笑:“原來如此!李家小弟那張臉,誰見了都不信他是好人,不過這般輪着上場,也難怪小傅将軍吃不消了。”頓了頓,眼珠子一轉,“不對……我聽說他在北疆的時候,曾連續追趕敵将六個時辰,一路連追帶打,都不見有絲毫疲色,這不過是一兩個時辰的事,哪裏就累着了?況且春熙身手如何,你我都清楚,便是有心考驗小傅将軍,也不會出手沒輕沒重,把人打出血來呀?這……該不會是苦肉計吧?”
文怡心下佩服,眨了眨眼:“是什麽計,又有什麽要緊?橫豎是周瑜打黃蓋罷了。李大人和李太太還在旁邊看着呢,怎會讓小傅将軍真個受傷?”
阮孟萱笑了:“原來如此,我就知道,若小傅将軍真個造了假,春熙會看不出來?果然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文怡離開滬國公府的時候,阮孟萱笑着親自送她出了二門,就在她上馬車時,阮大小姐那邊也派丫頭送了禮物過來,并爲自己的怠慢向她賠禮。阮孟萱笑着向文怡眨眨眼,小聲道:“大姐害臊呢,她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成天窩在屋裏繡她的嫁妝!”
阮大小姐的丫頭在旁卻笑道:“二小姐,您隻顧着說大小姐,怎的不說說自己?您不也快要出嫁麽?怎麽就不繡嫁妝?”
阮孟萱飛紅了臉:“死丫頭,看我撕了你的嘴!”那丫頭一躲,笑着跑開了。她聽到文怡的笑聲,又回頭來瞪後者。
文怡輕咳一聲,再次告别:“我要走了,多保重。”接着抿嘴補充一句:“改日我再把添妝送過來啊!”然後便在阮孟萱的羞惱聲中笑着上車走了。
接下來的兩日,文怡又去了龍家與查家,倒比在滬國公府更順利些。龍靈是個不愛計較的人,加上阮家姐妹給她遞了信,文怡才開口,她便笑着将事情抹過去了。至于查玥,雖說性子潑辣,還有些小心眼,但與文怡本就不算親近,倒也沒把她的疏遠放在心上,反而更關心蔣瑤:“也不打聲招呼就走了,一走幾個月,聽說已經定了親,難道将來就不回京了麽?好歹要給我們來封信呀!”文怡答應會給蔣瑤捎信替她抱怨,她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文怡把心裏的這件事辦成了,隻覺得松了一口氣,連帶的信心也增強了許多,再次面對柳家與顧家長房的族人親戚時,也更應對自如了。原本她在面對他們的時候,除了兩三位要好些的長輩與姐妹,對其他人就隻是以應付爲主,務求禮數上不出錯,不叫人拿住把柄,若是對方找渣,她才見招拆招,有時候難免要受些氣。但如今她處事手腕有了長進,面對這些人時,開始主動迎上去說笑,盡可能将話題維持在自己希望的範圍内,即便别人将話題引開,也會再度扯回來。
不得不說,這種辦法還算有用。于老夫人接連尋借口叫了文怡過去,一次是爲蔣氏生病,一次是問及盧老夫人起程的日子,再有一次是問文慧的傷情,三次都叫了女兒柳顧氏回來,坐在自己身邊,讓後者有機會與文怡多說些話,結果三次都被文怡扯開了話題。每當文怡看着柳顧氏在一旁滿面憋悶卻說不上話的模樣,心裏便暗自歡喜,回家告訴柳東行,柳東行也覺得十分解氣。但他有一點不明白:“這幾日二叔也時不時派人來叫我回去,我都拿公事推了,如今二嬸又是這般,他們究竟打什麽主意呢?”
文怡想了想,道:“不論他們要打什麽主意,我們隻管收拾行李,等事情料理完了一走,他們做什麽都再不與我們相幹了。”
柳東行笑着點頭,又拿出一疊銀票來:“這裏是一千八百兩,小傅想買我們在京南的那座莊子,我見是他,也就便宜賣了。你收好吧,我們家若還有人在那裏,就叫回來,過兩日就交接。”
文怡應了,一邊收好銀票,一邊笑道:“那莊子賣給他家,倒也是個好去處,省得再留人看守了。”卻又想起冬葵是被打發到那裏去的,還有那馬有财,也在東邊的莊子裏尚未回來,忙傳令下去,讓人去接他們。
誰知道舒平卻從外頭跑回來,急急叫人傳信給柳東行,請他出去。柳東行不知何故,與文怡一起到了二門,隻聽得舒平道:“大爺,二老爺那邊發話,說要在京裏開祠堂祭祖,爲太夫人、大老爺與大太太辦法事呢!”
“你說什麽?!”柳東行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二叔要爲祖母、父親與母親辦法事?是什麽名義?!”
“是柳家大太夫人、嫡系大老爺與大太太的名義!”舒平咽了咽口水,“小的生怕聽錯了,便找在學士府裏當差的親戚打聽過,聽得柳家的家生子們都在議論,說二老爺與二夫人似乎打算承認大爺這一脈的名分呢!”
柳東行全身一震,有些茫然地看向文怡。文怡也十分不解:“我瞧二嬸的神情,雖說象是想跟我說些什麽,但那語氣可一點兒都不客氣,怎麽才一會兒功夫……二叔變化也太大了吧?”
柳東行深吸一口氣,冷笑一聲:“這是好事。他願意主動出面,我沒理由不應!”便吩咐舒平:“趕緊再派人去打探!再跟門房說,若是二叔那邊有信來,馬上告訴我!”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本以爲這件事要在回鄉祭祖後,才能如願以償,沒想到柳複會主動提起——莫非二叔總算認清現實了?爲了拉攏他這個侄兒,連往日最看重的名份都不顧?
文怡卻總覺得有些不妥,柳二叔這一轉變,也未免太過突然了,至少她很清楚,二嬸在先前見面時,絕對還沒有這個意思,不然對方不會是那樣的态度。
就在夫妻倆都覺得不解之際,又來了一個更令他們意外的消息:聖上下旨,褒獎柳門容氏,加封正二品貞義夫人,褒獎其仁義貞淑,可爲天下婦人典範,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