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心底着實歡喜,既然蔣家舅老爺寫了信來,可見是真的定下了,莫非是羅明敏陪同蔣瑤前往錦南時,叫他看上了?本來,她隻知道蔣瑤對羅明敏有意,卻不知道羅明敏的心意如何,但既然眼下兩家已經将婚事擺上台面,可見他也是願意的,否則蔣家舅老爺怎會聯系上羅家人呢?隻盼着鄭王府的謀逆早日被平定,兩人可以安安心心地終成眷屬。
想到這裏,文怡已記起了一件事:于老夫人原是看中了羅明敏當孫女婿的,以前是想說給文娟,後來又想說給文慧,如今叫蔣瑤得了去,她那副唉聲歎氣的模樣,就是因此而來吧?文怡小心地打量了于老夫人一眼,果然看到她一臉悶悶的,不知是不是因爲段氏提起這件事的緣故,還眯着眼看向段氏,神色不善。
文怡又看了蔣氏一眼,蔣氏倒是對這門婚事沒什麽不滿,面上還帶着笑:“說實話,我兄弟雖說是個官,但品級并不高,羅家是皇商,他家嫡子配瑤丫頭,也不算辱沒他們父女了。不過我兄弟也是欠考慮,在外頭訂下了婚事,内宅又沒個靠譜的女眷出面操持,不定怎麽叫羅家笑話呢,他既有這個意思,就該早些寫了信來,我是瑤丫頭的姑媽,正好幫着參詳參詳。還有瑤丫頭,婚事定了,自然要備嫁妝,可這嫁妝怎麽備,他做父親的心裏總要有個數,誰都知道他疼女兒,可也沒有将祖産拿出來給女兒做陪嫁的道理……”
段氏笑眯眯地打斷了她的話:“大嫂子,如今但凡是家裏有些體面的人家,誰家嫁女兒不陪送些田地宅院呢?金銀首飾料子什麽的,倒在其次。瑤姑娘自幼喪母,聽說她母親留下的陪嫁也不多,都拿來做陪嫁,隻怕還不夠。舅老爺願意把家裏的田地分些給女兒做陪嫁,也可以撐撐場面,好歹他也是個六品官,瑤姑娘嫁的又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貴人家,嫁妝太寒酸了,還不是丢蔣家的臉面麽?”
蔣氏有些氣惱地瞥了她一眼:“二弟妹,我娘家的事,你隻是一知半解,還是不要插嘴的好吧?你當初給你侄女兒說親時,打着侍郎府千金的招牌,我可沒說什麽!”
段氏的臉色僵了一僵,勉強笑了一笑,輕咳一聲,便面無表情地端起茶來喝。
“夠了!吵吵嚷嚷的象什麽樣子!”于老夫人有氣無力地訓斥,“你們六嬸娘還在這裏呢,也不怕叫長輩們看見了笑話!”
盧老夫人淡淡笑道:“妯娌間有些口角也是難免的,這也沒什麽。”瞥了段氏一眼:“隻要記得自己是顧家媳婦,時時記得顧家的名聲體面就行了。”說完這句話,她沒理會段氏忽然變得蒼白的臉色,便轉向了蔣氏:“大侄媳婦,論理,這是你們娘家的家務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羅家四太太是我們九丫頭的幹娘,素來與我們家相厚,羅家二少爺也跟我孫女婿極熟,瑤丫頭嘛,我也一直很喜歡,因此忍不住多句嘴,你若覺得能聽進去,就聽一聽,若是覺得不順耳,隻當嬸娘沒說就是。”
蔣氏一向對盧老夫人頗爲尊敬,聞言不由得肅正了神色,起身低頭恭聽:“嬸娘請講,侄兒媳婦聽着呢。”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兒女都是父母的心頭肉,看着他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了,做父母的,也仍舊放不下心的,恨不得竭盡自己所能,将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他。你兄弟是這般,你也是這般的吧?他想要給女兒多備點嫁妝,也是人之常情,再怎麽說,他如今也是蔣家家主了,不論私底下如何,在外人面前,總要顧着他的體面才是。他的體面,就是蔣家的體面,也是你蔣家姑奶奶的體面呀!”
蔣氏面露愧色,幹巴巴地道:“侄兒媳婦知道了,其實……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
盧老夫人笑笑:“嬸娘明白,你是見兄弟家裏沒有象樣的女眷打理這些細務,生怕有什麽纰漏,失了蔣家的體面,才會生了怨言。其實瑤丫頭原本一直是在京裏住着的,若她不是去了她父親任上,這些嫁妝什麽的,自然是你這個做姑媽的幫忙打點。我看這事兒也是沒辦法,誰也沒料到他會在任上給女兒定親,他原也不知道我們與羅家相熟不是?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好的,眼下離辦婚事還有好長日子呢,你跟你兄弟商量商量,給他出點主意吧,該花的銀子就花,該置辦的東西就置辦,這是正經結親家呢,歸海羅氏可不是什麽尋常門第。”
蔣氏眼中一亮。可不是麽?羅明敏确實是白身,蔣瑤也稱不上名門千金,但歸海羅氏可不是一般人家,雖比不得平陽顧氏、恒安柳氏這樣的書香世宦名門,可人家羅氏富貴啊!人脈也廣,将來說不定有用得上的時候呢,别的不說,将來家裏要置辦什麽奇珍異寶,也不用愁了。而且羅家在歸海的名望是不用說的,若是能在歸海城給幾個娘家侄兒尋點差事或是置些産業,對蔣家也有好處。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庶弟的要求沒那麽過分了,既然要結親,自然要備一份象樣的嫁妝,不然就丢了蔣家的臉了,将來羅家也未必會把蔣家這門親戚放在眼裏。橫豎庶弟官位不高,羅明敏又沒有功名在身,嫁妝用不着太豐厚,有點子田産撐撐場面就行了。于是她重新露出笑容,對于老夫人道:“侄兒媳婦謹遵嬸娘教誨,回頭我就給兄弟寫信,正好,我手裏有個莊子,雖然不大,也有二三百畝地,原是打算轉賣出去的,不如就給了瑤丫頭吧,另外再添些首飾,再加上我兄弟媳婦留下來的,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蔣家的産業,原是打算日後歸還到我侄兒手裏的,也就不必動用了吧?”
盧老夫人微微一笑:“這是你娘家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隻别失了咱們這樣人家的氣度就行。對了,這門親事既定下了,我們與羅家就是親戚了,羅四太太那邊,總要多來往才是。”
蔣氏笑道:“早就已經送過信去了,羅四太太也歡喜着呢,還約我明兒過府吃茶,說是過幾日便是萬壽節了,大家私下商量商量,看該進什麽壽禮。他們家原本是夠不着這個份兒的,不過羅四老爺今年駐守北疆,穩固邊防有功,也得了上頭的賞,身上有品階的軍眷們都商議了也要進一份壽禮呢。”她轉向文怡:“九丫頭也備下了吧?”
文怡怔了怔,笑道:“這事兒我聽相公提過,不過他說壽禮是營裏的人一并備下的,并非各家自備,因此用不着我操心。若不是大伯母提起,我幾乎忘了有這回事呢。”
蔣氏忙道:“這可不行,好歹要過問一聲,若是東西有什麽違禮之處,備禮的人看不出來,你知道了,總能提醒一句。”
文怡隻得點頭:“是,多謝您提點,我回去就問人。”
蔣氏的神情非常滿意,但于老夫人卻不大滿意了。從剛才盧老夫人說話開始,她就一直心裏發堵。這種好話她也會說,盧老夫人多管閑事做什麽?最可惡的是長媳蔣氏,明明是她的兒媳婦,怎的對别房的嬸娘如此恭敬順從?還對别房已經嫁人的堂侄女如此細心提點,怎不見其對自家女兒文娟文雅也這般細緻?!
想到這裏,于老夫人便略闆起了臉,淡淡地道:“老大媳婦,今兒怎麽不見六丫頭?你不是說她已經好了麽?怎的重陽過後仍舊少出院門?身上再不好,早晚晨昏定省總不能忘吧?!”
蔣氏臉色一白,低頭小聲道:“老爺吩咐了,叫慧兒不必出門,安心在家練字學針線呢。媳婦原也提過要讓慧兒恢複晨昏定醒,但老爺說不用了,讓慧兒好生養着,省得早晚天涼,又病倒了……”
于老夫人陰了陰臉,冷哼道:“我就知道,她父親不發話,她也不會來見我!”
蔣氏不敢再說什麽,文怡與盧老夫人面面相觑。上回重陽家宴時,雖然于老夫人與文慧之間不複從前親近,但表面上的情份還是在的,怎的如今冷淡至此?
段氏在一旁笑道:“婆婆不必生氣,六丫頭多養一養也是好的,不把身子養好,如何出門子?再說,她也該繡嫁妝了,以後大哥大嫂對她太過寵溺,也不強令她做針線,日後到了婆家,可是要叫人笑話的。”
蔣氏臉色更白了,于老夫人卻放緩了神色:“這也有理,既如此,就打發個人去跟她說,要仔細做好,不然我可不依!”
文怡看得心中生疑:莫非文慧的親事已經定下了?她本想要開口問的,隻是盧老夫人暗暗扯了她一把,她便閉了嘴。過後背了人時,她問祖母爲何不問,盧老夫人便道:“你沒瞧見你大伯母的神色?重陽時還沒影兒呢,這才幾日功夫,怎的就定下婚事了?說不定還在斟酌中。你當着衆人的面一問,哪怕是心裏覺得不好,也不便說什麽,倒不如私下去問你大伯母。”
文怡想想也是。長房爲自家兒女看中的婚事,仔細說來幾乎就沒一件是能成的,原本文慧要嫁的東甯,最後也是娶了文娴,再來的文安、文慧、文娟,全都落了空,而要爲文雅說的黃參将的侄兒,雖未有準信,卻也是十有八九不能成。雖然不知道長房給文慧尋了什麽人家,但匆匆幾日功夫,應該還未說定。既如此,她又何必公開問及?
臨離開侍郎府時,文怡尋了個空,找到蔣氏問起這件事。蔣氏眼圈一紅,便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心裏擔心你姐姐呢,斷不會對她的事不管不顧的,方才隻是不便當着衆人的面開口吧?說起來,我都沒臉當着衆人的面說這件事。這樁婚事說來是你二伯父牽的線,也不知道是聽了哪個殺千刀的主意,要勸你大伯父把你六姐姐許給韓王府的世子做填房!”
文怡暗暗吃了一驚,回憶了一下前世的記憶,有些不敢置信:“您說的韓王府世子……就是……那一位嗎?!他都有四十好幾了吧?!”
蔣氏忍不住落了淚:“沒那麽老,三十五六了吧,元配死了好幾年了,房裏姬妾成群,膝下的兒女都有七八個了,雖說都不是嫡出,可這年紀也太大了!你大伯父也覺得不妥,還在猶豫着,心裏是不情願的,隻是你二伯父一味勸他點頭,說是韓王世子一向忠于聖上與太子,韓王府又與東平王府素來不和,若是親事做成,有王府撐腰,将來便再不必擔心會受柳家牽連了。韓王年邁,一向是不管事的,世子又好風雅,因世子妃沒了幾年,王妃又久病在身,王府裏沒人打理,不成樣子。因此他娶填房才不管什麽名聲不名聲的事,隻要是絕色,又能替他打理内務就行了。你二伯父說,你六姐姐名聲壞了,哪裏還能尋得好親事?能嫁入王府,将來就是王妃,可比随便尋個人家許過去強一百倍。他認得的一個朋友與韓王相熟,答應去說和,還要你大伯父早些點頭,說若是遲了,就叫别家搶去了!”
文怡有些哭笑不得。若真是好親事,韓王世子妃已經死了幾年,怎的就沒人上門說親?!她還記得前世在京城那些官宦人家女眷那裏聽來的謠言,這位韓王世子,是個風流好色之人,偏性子又暴躁,一有不快,家中的妻妾便要受他鞭打,聽說元配的世子妃就是身懷有孕時被他一腳踢得小産,傷重而死的,而他後娶的世子妃,也是長年病着,京中傳言,說是時常挨他的打。文慧若嫁過去,哪裏會有好日子過?!
于是文怡對蔣氏道:“韓王府的傳言,大伯母想來也是知道的,便是真的将六姐姐嫁過去,也未必管用,大伯母還是勸一勸大伯父,三思而行的好。若是六姐姐嫁去了,一點用都沒有,卻反而受了許多委屈,那豈不是……”
她話還未說完,便忽然聽得丫頭婆子在外面尖叫:“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