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起初還當長房是有求于自己,每一次過府都會再三提防,小心說話,務求不留下話柄,也盡量不讓他們有機會說出要求,誰知去了幾回,長房都遲遲沒有提起這方面的事,隻是一味與她交好,反倒叫她摸不着頭腦了。
但時日一長,文怡也有些煩了。她本無意與長房來往過多,可是長輩相召,又不好不應,更何況蔣氏對她不薄,文娟與蔣瑤又與她交好。盡管如此,也經不住每次過府,她都隻能在于老夫人面前湊趣,無論是蔣氏,還是姐妹們,都沒機會私下見面說話。她有好幾回都發現蔣瑤有話想私下跟自己說,無奈身邊從未缺過人,有時候尋了空,悄悄問蔣瑤,蔣瑤都躊躇着不肯開口。
對于長房的盤算,盧老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隻能對文怡說:“三天兩頭上門,也不是個事兒。你去顧家次數多了,若不去柳家,倒顯得不恭,可若你去柳家,又要受你三姑母的氣,倒不如想個法子,把顧家的邀約都推了吧。”
文怡自然是同意的,等侍郎府再以蔣氏的名義送帖子來時,便推說生了病,不能去了,誰知于老夫人竟然叫段氏帶了個大夫過來,美其名曰“關心晚輩”,一定要爲文怡診脈開方。文怡心下惱怒,也不管長房到底有什麽用意了,闆着臉把人請走,從此不論長房請她去做什麽,她都一概不應,除了過節與長房諸人生日時送了禮物過去外,竟是斷了兩家走動。
長房于老夫人見狀,心中也有些氣惱,對大兒子道:“果然人到高位,心便容易生變。昔年六房落魄時,我們家對他們可不薄,你六嬸身子不好,我也沒少送好藥過去。如今九丫頭才嫁了個五品的武官,便如此拿大起來,對我們家這般無禮!若不是想着她跟太子妃還有些交情,我何至于如此低聲下氣?!”
顧大老爺心中無奈,隻得勸道:“母親息怒,興許是那一回二弟妹帶着大夫過去,言語間露了破綻,惹惱了六嬸娘與九丫頭,她們才會不肯再上門吧?明兒我打發您媳婦過去一趟,把話說清楚就是了。”
于老夫人冷哼:“那一回她分明是裝病不肯來,怎麽就成了你弟妹的罪過?長輩相召,她還要推三推四的,敢情我們這些日子裏對她下的功夫都打了水漂?哄着哄着,竟哄出個祖宗來了!”
顧大老爺知道母親自重身份,當日若不是被自己吓着了,也不會放下身段去讨好六房祖孫,若隻是交好六嬸娘一人,倒也罷了,偏偏自己心急,讓母親多對九侄女說好話,母親當日雖照着做了,心裏卻仍舊有根刺在,而這些天府中連番請九侄女上門,九侄女說話行事間竟滴水不漏,與長房上下也不見得親熱多少,倒叫人拿她沒辦法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忘提醒于老夫人:“母親隻當是爲了骨肉着想。昨日禮部揭出前任多名官員貪墨渎職的大案,柳妹夫雖然不在其中,卻也有人參奏他包庇下屬,朝中風向越發壞了。柳妹夫便是上書闡明自身清白,也逃不過一個‘失察’的罪名。若今上念着舊情,大概會給他一個善終,若是今上惱了,隻怕朝中就要群起而攻之了。兒子剛剛才得了信,禦史台已經有人把主意打到兒子頭上了!”
于老夫人渾身一震,落下淚來:“我的兒啊,我前世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好好的,禍從天降,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還要向小輩低聲下氣地讨好……”
顧大老爺有些不忍,便低聲說:“要不您隻跟六嬸娘說話?畢竟做了幾十年的妯娌,六嬸娘應該不會不念舊情……”
于老夫人歎了口氣,無力地揮了揮手,讓他離開了。
到了第二日,蔣氏奉了婆母之命,親自帶着禮物到羊肝兒胡同去了。
文怡看着蔣氏,心中無奈至極,低聲道:“大伯母,您這又是何苦?您都累得病了,還要走這一遭做甚?有什麽事,打發個丫頭來說就是了。”
蔣氏同樣無奈地笑笑:“罷了,在家也是不得閑的,出來走走反可以透透氣。我也不知道婆婆與老爺有什麽打算,他們叫我送東西來,我就送了,但他們卻沒囑咐我别的話。九丫頭,我雖然不知道你惱什麽,但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無論他二位做了什麽事,你都忘了吧。”
文怡苦笑道:“大伯母,侄女也是煩了,若大伯祖母與大伯父果真有所差遣,爲何不明說?天天叫侄女過去做陪,又不說正事,我還有祖母要照顧,有家事要管呢,總不能丢下自家不理,天天跑到娘家長輩跟前侍奉吧?”
蔣氏歎道:“我也聽說了,前些日子,因我病着,十天裏倒有七八天是窩在房裏,你過府幾回,我也隻匆匆見了你兩面。我雖覺得婆婆這般頻繁相召,多有不妥,卻也不好相勸,沒想到你的氣性如此大……”
文怡暗暗撇了撇嘴,這時候,石楠過來道:“老夫人讓奴婢過來跟大太太說,您要來做客,咱們家自然是歡喜的,隻是别再把她孫女兒叫走了,害她一天到晚也見不到兩回。”
蔣氏啞然,文怡偷笑。這也是長輩的吩咐,蔣氏自然不能不應的。不過她還是笑說:“我既來了,就得向六嬸請個安,問候幾句。六嬸娘想必不會小氣,連一頓飯都不招待我吃吧?”她過來做客,本就沒有什麽目的,若是回去早了,反而會被婆婆召去問個不停,于是便索性多留些時候。
文怡正在廂房陪着盧老夫人與蔣氏說笑,蓮心悄悄走過來,對她耳語幾句。她皺了皺眉,便小聲吩咐:“讓舒平去招呼吧,問問有什麽事,再來回我。大伯母在這裏,我不好出去見他。”
蓮心領命去了,不一會兒便到了二門上,看見立在那裏的舒平,臉微微一熱,便撇開頭,小聲道:“大奶奶說,讓小舒管事去招呼羅二爺,問他有什麽事。顧家大太太在裏頭,大奶奶脫不得身。”
舒平應了,眼睛盯着她看了兩眼,方才輕咳一聲,轉身去了書房。
羅明敏正在書房裏候着,翻看着架上的書本,聽見腳步聲,便擡頭笑道:“這屋子重新收拾過?好些書都不見了。”
舒平笑道:“羅二爺若要找那些書,小的跟内院說一聲,請人送過來吧?因大爺不在家,大爺喜歡的那些書冊,都叫大奶奶搬到内院小書房去了。”
“這倒用不着。”羅明敏想到那些書裏有幾本書是自己私藏的好物,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心想若是文怡一本一本看過,等東行老弟回來了,還不知道要吃什麽挂落呢,便嘿嘿地笑出聲來。
舒平疑惑地看着羅明敏,後者驚覺自己失态,忙重重咳了兩聲,正色問:“近來我在外頭聽說你家大奶奶跟顧侍郎府上來往頗多,十分親密,我覺得這傳言有些古怪,時機也不大對頭,才想着過來問一聲的。是怎麽回事?”
舒平歎了口氣。他是大管家之子,親妹又在文怡身邊,對其中内慕倒是知道一些:“您别提了,其實是侍郎府時時召大奶奶過去,但每次都不過是閑話家常。他們是長輩,大奶奶不好回絕,可去得多了,也十分煩惱,連料理家務的時間都沒了,還要被迫丢下祖母在家裏,祖孫倆都頗有怨言。先前侍郎府又下了帖子來,大奶奶推說病了,沒有去,不到半日,那顧家的二太太便帶了個大夫親自登門來爲大奶奶把脈。大奶奶當時便惱了,從此再沒上過他家。這不,今日顧侍郎夫人親自來了,這會子正在内院陪老太太與大奶奶說話呢。”
羅明敏眉頭一皺,輕笑着搖了搖頭:“這顧侍郎倒是個機靈人,可惜,已經太晚了。”又對舒平道:“我就是過來問一聲,回頭見了你們大奶奶,就跟她說,那邊再有帖子來,她愛去就去,不愛去就别理會,用不着擔心太多。若實在想要推拒,正好我四嬸這些日子正打算到城外莊子上消暑,她不如陪着老太太一道去吧。”
舒平哂道:“羅二爺,我們大奶奶近日也買了一個莊子,正叫人修整呢,若是能拿這個做理由,早就說了。可親家老夫人年紀大了,不愛挪動,别說出城,就算是到京城親戚家走動走動,都不耐煩了,不然也不會讓大奶奶一個人上侍郎府去。”
羅明敏想了想,便道:“那等我回去問問我四嬸有什麽主意,再來告訴她吧。叫她安心度日,還有,北疆又打了一次勝仗,你們大爺又立下軍功了。這是我們家商隊從北邊帶回來的消息,估計這兩日就有準信了。”
舒平大喜:“羅二爺這話當真?小的立時便報給大奶奶知道!”
文怡聽到這個好消息,自然是歡喜得緊,立時便跑到佛像前燒香叩拜了。盧老夫人也有些激動:“好,好!北疆連番戰勝,想必大軍班師之日不遠了!”蔣氏也頻頻道賀,待回了侍郎府,便把這件事告訴了婆婆與丈夫。
于老夫人愣了很久,心裏又是酸,又是澀,不知是什麽滋味。顧大老爺卻止不住喜色:“這是好事!行哥兒可是咱們顧家的女婿!他風光,便是我們顧家風光!”又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從前咱們隻想借助九丫頭跟太子妃的交情,如今行哥兒如此争氣,不論是我們顧家,還是柳家,都能跟着沾光。”于老夫人心情複雜,久久沒有回應。
蔣氏立在一旁,有些驚訝地看着丈夫與婆婆,目光一閃。
沒過兩天,蔣瑤便帶着丫頭,來到了羊肝兒胡同。
文怡驚喜地接待了她,笑問:“怎麽沒叫人事先送個信來?倒吓我一大跳。姐姐還是頭一回上我們家吧?”
蔣瑤沉默着,什麽也沒說,先去向盧老夫人問了好,老太太與她并不相熟,隻知道是孫女的閨中好友,便隻是寒暄幾句,就打發她們回房去說話了。蔣瑤進了文怡的正屋,左右看了兩眼,壓低聲音問:“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文怡一怔,答應了,将丫頭們都遣了下去,便問蔣瑤:“是怎麽了?”
蔣瑤低聲道:“我聽姑媽身邊的丫頭議論,說你家相公在北疆又立了功勞。”
文怡一聽這事,臉上便止不住笑意:“确有此事,今日一早,朝廷的公文便下來了,聽說是大捷呢,殲敵兩萬有餘!蠻族經此一役,已經元氣大傷了。”
蔣瑤頓了頓,把聲音再壓低了些:“那你……會不會象上回那樣,還要再進宮一回?”
文怡愣了愣:“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想來這樣的勝仗并不少見,焉能次次都進宮晉見鳳顔?若是宮中有召,應會下旨的。”
蔣瑤咬了咬唇,低下頭去,雙手将帕子揉了又揉,似乎有些舉棋不定。
文怡見狀,也鄭重起來:“發生了什麽事?”
蔣瑤深吸一口氣:“我有件事,想要借你之口,傳進宮去,卻又怕風聲走漏,會連累了你,因此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文怡見她說得慎重,也不敢大意了:“是什麽事?你想要告訴宮裏什麽人?”
蔣瑤猶豫了一下,終于下了決心:“事關皇子,你可記得……鄭王?”
鄭王?文怡不解:“跟鄭王又有什麽關系?”忽然記起,蔣瑤之父如今便是錦南知州,正巧挨着鄭王的領地,莫非是聽到了什麽要緊消息?前世她可是聽說過鄭王造反的傳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