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姐姐,爲何你我姐妹都是這般命苦?我被親人相逼,要嫁給不堪之人,姑姑嘴上說疼我,卻不肯救我一救,而你……也要被親人強迫嫁給出身卑賤、身有殘疾的男子,那人還是跟姑太太有怨的,日後怎會待你好呢?落得那樣的結局,竟不如死了幹淨……”
前世記憶中的那一幕在文怡腦海中重現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由得嘲笑自己,爲何看不出其中真相?明明這一世重生後,她已經發現段可柔說的話與現實有多大的差距,更知道這位曾經的密友并非她從前所認識的那樣善良美好……可她卻還是念着前世那一段友誼,希望能爲對方出點力,讓對方擺脫那不幸的命運。然而此時此刻,她聽着段可柔對文娴說的話,卻發現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可笑之極。
三姑母柳顧氏與二伯母段氏素來不睦,前者便是真有那樣的心思,又怎會把真心話向後者坦白?東行明明是文武雙全,雖說性情有些陰沉,但也跟粗暴二字相差甚遠。
就如同柳家大小姐柳素一向親近嫡兄柳東甯,即便柳東甯真的收用了長相肖似文慧的侍女,而這兩名侍女又是心思不正之人,她也不會把這些事告訴段可柔!更何況,若那兩名侍女真的說了這種話,連柳素都知道了,三姑母柳顧氏難道還能輕易饒了她們?!
屋中的段可柔仍在哭泣,但侍立在旁的丫環卻不再沉默。秋水冷聲道:“表小姐,您說這話可要仔細,柳家表少爺素來知禮,又怎會做出這種事來?若他真的做了,姑太太早就教訓那兩個丫頭了,又怎會容她們留下來,給我們小姐添堵?”
侍琴卻道:“秋水,你又不曾見過表少爺,怎知他不會做這種事?”
“誰說我不曾見過?去年表少爺到顧莊小住時,我在路上見過的,分明是個溫文有禮的大家公子,哪裏象表小姐說的那樣荒唐?表小姐,我們小姐馬上就要出嫁了,你心裏不如意,也别把氣撒到我們小姐頭上,鬧得小姐心慌!”
秋水本是好意,但她不得文娴信任,反而挨了訓:“秋水,住口!段妹妹是我表妹,你怎能對她這般無禮?還不快退下!”
“聽見沒有?!”侍琴嚷道,“快退下吧,二太太是存心瞞着小姐這些的,你還不許表小姐說出來!”
秋水的神情不複平日的鎮定,帶着幾分惱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見文怡站在窗下,不由得愣了一愣。文怡盯她一眼,沒說什麽,仍舊側耳聽着屋裏的對話。秋水張張嘴,又閉上了。
段可柔又哭了起來:“五姐姐,我真不是有心說這話吓你的,實在是擔心你将來要受委屈,方才……”
“我知道。”文娴的語氣有些不大穩,“你還知道什麽?都告訴我!”
“我……”段可柔猶豫了一下,小小聲說,“也沒什麽了……真的沒有……”
“你别怕,那丫頭不敢對你怎麽着,若是太太責怪你,有我呢!”文娴冷笑一聲,“這會兒家裏人是不會違我意的!”
段可柔勸道:“五姐姐,你不要這樣,還是和柔些好。雖說你如今要嫁去柳家了,可是……柳家人明知道你要嫁過去,還縱容柳表哥收屋裏人,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裏。等你過門後,就算受了小妾的氣,又能如何?兩家本是親戚,别人都說,柳家人一定會敬重你,不敢怠慢,但你就算有天大的委屈,告訴了娘家人,他們又能爲你出頭麽?”
文娴如遭雷擊,無力地坐倒在座:“那我該怎麽辦……吉日馬上就到了,家裏有誰能爲我出頭?”說罷傷心地伏桌抽泣起來。
侍琴見狀也慌了:“小姐,小姐,您别哭啊!”轉向段可柔:“表小姐,你有什麽辦法麽?如今還有不到十天,我們小姐就要嫁過去了,到時候做什麽都晚了啊!”
文怡在外頭露出一個冷笑,秋水見狀,不由得心生疑惑。
段可柔在屋中道:“我也沒什麽好法子,想來……不論是柳家,還是你們顧家,都不可能看着這門婚事出岔子的,興許你可以試着鬧一鬧,叫老太太、大老爺和大太太幫你出頭,去警告柳表哥,把那兩個丫頭給攆了!你可是千金小姐,又是柳家即将進門的大奶奶,兩個丫頭又怎能跟你比?他們一定會答應的!”
文娴遲疑,侍琴急問:“真的能行麽?她們可是表少爺的愛寵,若是表少爺生氣了……”
“她們不過是長得象六姐姐,又不是六姐姐,柳表哥對她們能寵到哪裏去?你可是六姐姐的親堂姐!也是柳表哥正兒八經的元配妻室,這點臉面他還是會給你的。興許剛開始會有些生氣,但日子一長就會忘了!”
文娴含淚搖頭:“不可,我還未進門呢,怎能做這種事?其實……”她有些遲疑,“嫁人爲妻,不比在家做女兒自在,我應該賢惠一些,爲夫婿生兒育女,爲他納妾,他既有通房,隻要不淘氣,我還是……”
“五姐姐!”段可柔打斷了她的話,“你怎能這般糊塗?便是你将來要給柳表哥納妾,也别留兩個心思叵測的丫頭呀!你可以将自己的陪嫁丫頭開臉,但丫頭上不了台面,因此最保險的就是你親自爲他挑選良家女子,這個人選一定要跟你貼心,站在你這一邊,不然這妾室得了寵,還不日日與你争風麽……”
文怡已經聽明白了,不想再聽下去了,直接走進屋中,屋裏三人看到她,都愣了一愣,段可柔的話沒說完,臉色卻變了,表情僵硬地站起身來,幹笑問:“九姐姐怎麽會來?”
“我不來,又怎能聽到如此精彩的話?”文怡微微一笑,強壓下心中的酸澀與憤怒,“段妹妹繼續說下去吧?也叫我聽聽,五姐姐該選什麽樣的女子給二弟做妾?”
段可柔面色一白,目光閃爍,遲遲沒有回答。文娴猶未察覺,反而護着她道:“九妹妹,這與你不相幹,你就當什麽都沒聽見吧。”
“怎會不相幹呢?”文怡笑了,“五姐姐大概是忘了,我也是柳家媳婦,難道還問不得是什麽人想要進我們柳家的門?”
段可柔的臉色更難看了,雙手緊緊拽着帕子,眼珠子亂轉。文娴以爲文怡是在說自己,便皺起了眉頭,闆着臉不說話。侍琴悄悄打量她一眼,便仰起下巴對文怡道:“九姑奶奶,您雖是柳家媳婦,可我們小姐卻是要嫁去柳家做宗婦的,我們小姐的事,你管不得!”
文怡沒心情跟她拌嘴,隻是面無表情地說:“二弟前些時候生病了,并不是因爲與五姐姐訂下了婚事,而是因爲他在家酗酒,被二叔打了一頓,才起不了床。隻是說出去名聲不好聽,因此柳家隻說他是病了。”
文娴與侍琴雙雙一愣,段可柔的面色又蒼白了幾分,勉強笑了笑:“是麽?九姐姐從哪裏聽來的?怎的之前不見你提起?”
文怡沒理她,繼續徑自道:“他養傷養了許久,連門都出不得,我倒不知他幾時納了通房,若真的納了長相肖似六姐姐的丫頭,當初索性向六姐姐提親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煩?再說,柳姑父與三姑母又不是木頭人,尤其是三姑母,她是什麽樣的脾氣?能容兩個丫頭在二弟跟前中傷娘家親侄女?”
文娴神色略和緩了幾分,若有所思。
文怡又道:“柳家大妹妹素來與二弟親近,又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我是她嫂子,她在我面前還不敢透露幾分心聲呢,不知段妹妹是幾時與她這般熟絡了,竟能讓她将兄長的房中事透露給你一個外人?”
段可柔拽住帕子的雙手手背已經起了青筋,雙眼幽幽地盯着她看,面上半點笑意不剩,眉間竟是帶上了恨意。文娴意外地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麽,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表妹,你……”
段可柔從牙縫中擠出幾句話:“我還以爲你真是好人,隻不過是膽小怕事,因此不肯幫我罷了,沒想到你如此陰險……”
文怡看着她有些扭曲的五官,心中越發覺得自己從前有眼無珠:“段妹妹,你怎麽不繼續說下去了?也叫我聽聽,五姐姐該怎麽辦?既是對這門婚事有不滿,是向長輩們抱怨,還是直接跟柳家鬧?若是事情鬧大了,婚事不成,說不定顧家就得找人代替她嫁過去了,這個人應該找誰呢?”她看了文娴一眼,“五姐姐是正室嫡出,父親乃是進士,可不是尋常女兒,十妹妹是庶出,十一妹妹年紀又太小,論出身,也就隻能找回六姐姐……”
“她不行!”段可柔喘着氣,瞪大了雙眼打斷了文怡的話,但随即又發現自己失态了,忙重新恢複了端莊儀态,“我是說……當初柳家向五姐姐提親,可見是不願意娶她的,又怎麽可能答應……”
文怡笑了笑:“六姐姐不成,家裏還有誰?蔣姐姐的婚事,顧家可做不了主。”
“她當然也不行了。”段可柔眨眨眼,“五姐姐還是要嫁過去的,便是抱怨一下,也不過是想讓柳家人别小看了她而已。”
文怡又笑了:“那若五姐姐日後要給二弟納個知根底又可信可靠的良家女爲妾,又該找誰呢?五姐姐可不認得這樣的女孩兒,平日裏來往的,大都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誰會給人做妾?”她收了笑,“大概除了段妹妹你,也不會有别人了。說來也巧,去年二弟去顧莊時,段妹妹就對他傾心不已,若不是我死死攔着,你大概會連夜跑到書房去見他吧?哪怕明知道他當時喝醉了,身邊又沒人。”
段可柔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光,而文娴似乎直到這時才想明白,看向前者的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你……你居然……”段可柔咬咬唇,含淚看向她:“五姐姐,這不過是九姐姐一面之辭,你難道不相信我麽?”文娴眼中閃過一抹遲疑,看向文怡:“九妹妹,這些事你都是從哪兒知道的?”
“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文怡淡淡地道,“五姐姐不信就算了,反正她是不可能會稱心如意的。她與你份屬表姐妹,柳顧兩家本就有親,表妹爲妾,這是自甘下賤,叫禦史參一本,就連二叔也要吃挂落,休把那小門小戶裏的做派用到咱們這樣人家裏頭!”
文娴聽了她的話,神色複雜,不知是該松一口氣,還是該羞愧,她承認,方才聽到段可柔說起給柳東甯納妾時,她心裏确實曾經考慮過段可柔。她所認識的人裏頭,最熟悉又最有把握拿捏的,也就隻有這個挂名表妹了,不想卻正中人家的圈套。
文娴覺得有些氣悶,回身扶住侍琴,一聲不吭地進了裏間,外屋隻剩下文怡與段可柔兩人。
段可柔仿佛剛剛遭受了沉重的打擊似的,整個人都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露出了慘白的苦笑:“九姐姐,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我若什麽都不做,這輩子就葬送了!我比不得你,有天大的福氣,什麽都不做,就能嫁得如此風光,若我是你,這會兒也不必這般費盡心神了!”
文怡冷笑,當初柳東行未定親時,段氏也曾爲侄女争取過,是段可柔看不上柳東行,如今倒成了别人的錯了。
文娴已經看清了段可柔的真面目,她也不必繼續留在這裏看這人的表演了,轉身便要往外走。段可柔有些驚慌,忙上前攔住她:“九姐姐,你要去哪裏?!”
文怡瞥了她一眼:“讓開!”
“不行!”段可柔的呼吸變粗了,“你不能告訴姑姑,你不能告訴她!她會罵我的,她會報複我的!那我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文怡盯着她,良久才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該怎麽做,該你得的東西……我是不會拿走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