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柳東行便拉着文怡去逛宅子,順便消消食。文怡小小力地掙了兩下,沒掙開他的手,隻好由得他牽着自己走了,看見一路上遇到的仆人都盯着兩人相牽的手看,她臉上的紅暈便一直沒消下去。
柳東行的宅子是去年秋冬季節才買回來的,一買回來便做了整修,因此牆灰屋瓦都還算嶄新,院子裏的花木也都尚嫌矮小,倒是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映着還未拆去的喜字紅綢,并不讓人厭煩。
宅子前後共三進,前頭一進,倒座房三間,分别是廳堂與書房,另一間則供柳東行午間小歇所用,有時候也會用來招呼外客留宿。據柳東行說,這間房間名義上是他的,但實際上都歸羅明敏使了,連床上的鋪蓋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都是照羅明敏的喜好添置的。如今他成了親,估計羅明敏也少有機會用了,讓文怡得了閑,便帶人照他喜歡的樣式收拾出來,好供他午睡。
文怡聽了,抿嘴忍下笑意,點頭應下,心裏卻覺得柳東行與羅明敏交情那樣好,沒想到也會爲了這點小事耍小性子。
前院兩側各有一個小院子,左邊那個是車馬棚,有三個男仆住在那裏。柳東行本是武官,座騎自然是十分要緊的,如今馬棚裏隻有三匹馬,地方卻十分寬敞,而馬車則是新買回來的,預備給文怡使,爲此還特地在這車馬院的邊上開出一個小角門,供馬車進出。
至于右邊的小院子,原也跟左邊的一樣大小,院子裏空空的,隻種了兩棵大棗樹,倒是難得的高大茂密。院子南邊有三間屋子,原是正式的客房,隻是因從來沒有人來住過,因此屋裏隻擺放了簡單的床鋪桌椅,冷冷清清的沒什麽人氣。
文怡見狀,便有些不解:“既然平日也沒有客人來,倒座房那裏又已經有了一間屋子招待外客,爲何還要在這裏特地設這三間客房?”
柳東行笑道:“這處院子位于前院,出入也算方便,若是客人來住着,與内院隔着兩重門戶,女眷不會覺得十分不便。我既是武官,又要出征了,日後若是遇上有相得的同袍,在京城沒有住所的,可以請回家來招待。即便沒有這樣的人,也許還會有親戚要來,比如老家的族人,都是自家叔伯兄弟,有事要上京,未必都願意去尚書府,到時候我也有地方讓他們住着。這裏離内院遠,你隻需過問他們的衣食,别的便不必太過煩心了。”
文怡立時就明白了,笑道:“這事兒你可以放心,若是老家來人,我必會好好招待,絕不會讓人挑出一點兒錯來。”
柳東行道:“這點我信得過你,我提這事兒,原是有一件爲難的事要說給你聽。因你是顧家女,族裏有些老人對二叔二嬸有不滿的,未免會對你有所偏見,這也沒什麽,他們素來最重規矩,隻要你事事依禮而行,他們就不會對你如何。等日子長了,他們自然就知道你的好處了。如今我快要出征了,依照舊例,你是要留京的,老家的族人興許會來,也可能不來,來了你就好生招呼着,叫他們知道你的爲人,等我回來了,再帶你回老家去拜祠堂,也就有人在族老們跟前替你說話了。”
文怡見他考慮得周全,心下一甜,便應了。
宅子的第二進就是正院,正是東行與文怡日常起居之所。正屋三間,當中是正堂,東西兩側是暖閣,西暖閣是卧室,東邊則是專門收拾出來給文怡用的,既算是小書房,也是個做針線、會親友的地方。正屋兩側各有一間小耳房,供近身大丫環居住。
正院東西兩側各有兩間廂房,東廂打通了,是柳東行平日收藏各式刀劍兵器與馬具的地方,因爲地方足夠大,若是遇上下雨天氣,他也會在這裏豎起靶子來練箭。這裏是不用文怡照料的,自有人負責打掃。西廂兩間屋子都空了出來,如今放着婚禮時别人送來的賀禮,以及文怡的陪嫁等物,以待日後慢慢收拾。廂房也有耳房,東邊的做了小庫房,西邊的卻是淨房。
正院後頭的第三重院子,是一排過的七八間後罩房,都是家中男女仆役所居,靠近西邊的兩間則特地用磚牆隔出來,用作廚房與柴房,小院當中還有一口小小的水井。
文怡把整座宅子逛了一遍,心裏對這個新家,已經有了個詳細的輪廓。她覺得這裏雖說是三進的院子,地方卻略顯狹小了些。顧家六房在顧莊的老宅,從前還未取回左右兩路與後院時,也是三進的宅子,卻比這裏要寬敞許多,連房間的數目都多好幾間。而且這座宅子因爲地方不大,正院裏連抄手遊廊都沒有,若大的院子,地上都是一尺見方的石闆鋪就,空落落的隻種着兩排尋常花木,台階下卻沒有挖出排水溝來。若是遇上雨雪天氣,從正屋往廂房去,不但要打傘,還要提防院中積水,引來蚊蟲,或是結了冰害人摔跤。
這麽一想,文怡就覺得,這宅子住起來恐怕不會很舒服,但若要動土,又未免太張揚了些,便忍不住看了柳東行一眼。
柳東行便問:“怎麽了?可是覺得這裏不夠好?除了地方小些,别的也還罷了。若是你住着不好,咱們日後再買一處新宅子就好了。”
他這麽說,文怡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忙道:“怎麽會呢?我覺得挺好的,興許是剛來,還不大習慣罷了。”
柳東行笑道:“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何必顧慮太多?這是咱們的家,自然要你住得舒服才好。去年我買下這裏時,原是因爲聽說這宅子要轉手,中人又是個相熟的,價錢也不貴,我急着離了尚書府,便沒多想,買下來了。住下來以後,才覺得我一個人住着倒還好,若是添上了你,就多有不便了。遠的不說,大門就太小了些,還要上台階,我原本用不着馬車,倒也沒什麽,如今置辦了新馬車,才發現那車進不了門,不得已又在車馬棚那頭新開了一個門。諸如此類的不便之處,必然還有。你若覺得不好,便慢慢留心京中哪裏有合适的宅子要出讓,買下來照着你的心意整修一番,等我回來了,就一并搬過去,如何?”
文怡臉上微微發熱,低頭道:“用不着的,我瞧這裏就很好,一點不便之處,慢慢修整着,也就好了……若是日後真的想買新宅子,我再跟你說吧……”
柳東行也沒多想,随口應了下來。
逛完了宅子,他便拉着文怡回到正院,接受家中下人的叩拜。
這是文怡第一次見全所有柳家的仆役,大多數都是生面孔。
外管家是舒從安,内管家則是他的妻子、柳東行的乳母舒嬷嬷,這對夫妻還有兩兒兩女,長子舒平管着兵器房,兩個女兒都是外院灑掃上的小丫頭,小兒子年紀尚幼,并無差事。
另外還有兩房家人,馬有财一家與王德旺一家,都是從尚書府過來的。馬有财在外院聽差,他老婆是廚娘,有個女兒負責家中尋常針線,兒子是跑腿的小厮。而王德旺夫妻,就是冰藍的祖父母,管着采買上的活計。還有一個大孫女叫招弟,在針線房做事。
除了這兩房家人外,外院還有三個男仆:何大有、王小二與谷旺。何大有是馬伕,不知柳東行從哪裏挖來的,對養馬十分有心得。王小二是最近才買的車夫,年約三四十歲,無兒無女。谷旺是個十七八歲的後生,倒是一臉機靈樣子,嘴巴也甜,平日是負責跟車的。
另外還有四個丫頭,紫金、冰藍與蓮心,這三個文怡早上已經聽說過了,另有一個鳳喜,是在廚房幫襯的,據說做得一手好面點。
下人數目并不多,文怡心下一算,發現比自己娘家用的人還要少,不過從前隻侍候柳東行一個,倒是足夠了,裏頭卻有許多都是從尚書府分過來的。
王德旺夫妻年紀已近六十,與其說是使喚的仆役,倒更象是來養老的,走路時連腿腳都不利索了。不過因爲柳東行早有話明說他們一家子是要放出去的,文怡也沒多想。
倒是那馬有财一家子,看着怎麽也不象是本份人,跪在堂下見禮時,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他老婆還時不時偷偷打量她的頭飾與衣裳。他們的女兒,名字好象是绮眸,聽起來倒也别緻,隻是穿戴得十分寒酸,一身半舊的紅衣藍裙,頭上除了兩朵半舊的絹花,便再無他物,耳墜子也是銅鎏銀的,偏偏已經十分陳舊了,露出了底色。她領了賞錢,一背過身便悄悄打開袋子數了數,然後露出幾分竊喜之色,似乎是個愛财的,與名字的雅緻截然相反。
文怡心想,這丫頭長得頗爲清秀,但若隻是個愛财的,倒還好辦,若是有别的小心思,就麻煩了。既是尚書府出來的,她少不得要多提防幾分。
不過這馬家的小兒子馬大寶倒是個老實的,呆頭呆腦,說話一句是一句,柳東行囑咐什麽,他就做什麽,若沒有囑咐,便呆站在那裏,連磕頭也是他爹打了一巴掌,方才磕了下去。
至于其他人,暫時還看不出什麽來,冰藍與紫金都是老老實實、甚至有些不機靈的女孩子,蓮心看上去倒是個有心計的,但不愛說話,鳳喜卻是風風火火的性子,快人快語,叫人忍不住喜歡。
衆人見完了禮,文怡賞了銀子,說了幾句場面話,又讓陪嫁的四個丫頭與他們見了禮,便讓所有人都退下了,接着才露出幾分古怪之色,看向柳東行。
柳東行漫不經心地喝茶:“怎麽了?”
文怡搖搖頭:“你好象很喜歡用老實呆的下人?”從冰藍、紫金到馬大寶,都是這樣的人,老實得略嫌有些遲鈍了。
柳東行笑道:“老實人不好麽?他們會依照我的吩咐行事,不會自作聰明。從前我一個人當家,外頭的事情多着呢,還要備考武舉,哪裏有功夫去應付下人?挑老實的放在跟前使喚,省得那些不安份的使壞。”
文怡有些躊躇:“可是這樣一來……讓他們去辦事的時候,卻難免有些不順心。”若是要一樣一樣細細地教,豈不是更費功夫?
柳東行道:“麻煩也沒辦法,我甯可費力去教下人怎麽做,也強似叫那些自以爲機靈能幹的鑽了空子,壞我的大事。”頓了頓,想起文怡用人風格與自己不同,便道:“你若是愛用機靈的,挑幾個能用的慢慢調教就是了。如今我把家裏交給你,通通都由你做主吧,不用管我。”
文怡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這話糊塗!難不成隻有我是這個家的主人?!”
柳東行笑嘻嘻地說:“娘子做事最是周到不過了,交給你,我放心!”
文怡扭頭不看他,兩眼盯着手裏的花名冊,暗暗生氣,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
柳東行輕輕走到她身後,抱着她低聲哄道:“都是我不好,娘子别生氣。來,我再與你說些别的事。”接着湊到她耳邊低語:“除了家裏這些人外,其實還有人是名冊上沒有的。”
文怡眨眨眼,忽然想起了他在山南鎮上的産業:“你是說……莊子上的人?”
柳東行點點頭,又道:“除了他們,還有……王德勝的孫子,就是冰藍的哥哥王青舟,他們一家三口,都不在這裏。明面上,他們是去了歸海城,替我打理那裏的産業,實際上,我早就替他們一家脫了籍。因爲王青舟的小兒子王小謙,自小聰明,又會讀書,冰藍一家會對我死心踏地,就是因爲我答應賞他們一個出身,讓王小謙去讀書科舉。因此我早上才會說,冰藍一家遲早是要放出去的,眼下隻是等待時機。他們本是尚書府的家生子,還有親人在府裏當差,裏頭就有王小謙的親舅舅,我需得将他們也一起弄出來,才算是完事。”頓了頓,“他舅舅有個女兒,從前是二嬸跟前的大丫頭,叫春香,你興許還記得?”
文怡吃了一驚:“就是那個……”
柳東行點點頭:“可惜她因爲是二嬸的大丫頭,被卷進白姨娘所出的兩個弟弟中毒一案,叫二叔攆出府去了,不然有她在二嬸耳邊說話,我們的親事又怎會拖了這許久?我好不容易把人救了回來,如今已經府外嫁了人,隻是她父母兄弟都還在尚書府。”
文怡歎了口氣,這麽說來,她日後還不能跟三姑母一家撕破臉,甚至還要維持面上的和睦了?救人救到底,雖然隻是幾家奴仆,但既是許諾過的事,自然要辦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