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象一直都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又是爲什麽對顧文怡如此在意,原本還以爲,是因爲對方一再幫了他的忙,又從未輕視薄待過自己的緣故,于是他就本着好意,照着從前對待查家的态度,疏遠對方,激怒對方,省得對方受他連累,結果,對方還是不離不棄地幫助了他。而這一回,因爲對方勸服的是新冊立的太子妃,所以他在宮中的處境居然不知不覺地好過了許多,至少,那些宮人總算知道,他即便一輩子襲不了王爵,也是近支宗室子弟,皇親貴胄了……
沒人再敢克扣他的用度,沒人再敢背地裏給他下絆子,太後與皇後待他越發和藹了,太子對他也不象從前那麽輕慢了,幾個小皇子小公主更是沒有再當面嘲笑欺辱他,而這一切,都是因爲行事公正寬和的太子妃杜氏的進言,而她之所以會這麽做,卻是因爲顧文怡的勸說……
杜氏如今在宮裏名聲極好,東陽侯杜家的教養更是一再被太後、皇帝與皇後稱頌,宮中上下無人不誇她仁厚,因此朱景深心下感激之餘,也多少有幾分疑慮,懷疑杜氏是爲了自己的賢名,方才厚待他的,而且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名聲。與此同時,最開始進言的顧文怡,卻什麽也沒得到。她與他甚至隻有過幾面之緣,根本就算不上有交情,卻還是一再幫助了他!
朱景深覺得心裏非常妥帖,除了身邊的兩個親信以外,很久沒人對他這麽好了,他開始想要了解顧文怡這個人,打聽她與她周圍人的消息,雖然因爲不想讓人發現這一點,給對方帶來麻煩,因此事事都是隐密進行的,但這并不阻礙他滿足自己的小小心願。結果,就讓他聽到了柳顧兩家聯姻、姐妹易嫁的消息。
對朱景深來說,柳尚書的兒子要娶顧家哪個女兒,與他并不相幹,但是他卻意外地聽到了,在這對新人定親之前,要先爲另一對新人過小定的消息,其中一方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顧文怡!
就象是忽然有一道雷劈中了他的頭一般,那一瞬間,他什麽都明白了!
其實,顧文怡也僅僅比他大一歲而已,不是嗎?她出身平陽望族,祖父曾任高官,死後又被追封至二品,還是當朝侍郎的侄女,論家世,其實也不是那麽低,而且正好符合他告訴太子的那個所謂“心上人”的描述。反正他在未來兩三年裏,總會被安排一個妻子的,那爲什麽不選擇對他心地良善又對他沒有輕視之心的顧文怡呢?雖然他早就認了命,願意接受宮裏給他安排的伴侶人選,可他們是要過一輩子的,太子都已經把他收歸屬下了,他有那麽一點小小的要求,也不是什麽奢望吧?
唯一可慮的,就是顧文怡馬上就要定親了。
朱景深并不知道這門親事的來龍去脈,隻覺得文怡的定親對象同樣是柳家子弟,而且有傳聞稱此人才是柳氏家族的嫡長,卻因爲父母雙亡,被叔父壓制了多年。他開始猜疑這隻是柳尚書爲了讓兒子盡快成婚,才會先一步草草安排居長的侄兒的婚事。顧文怡在顧家不過是隔房的侄女,家裏又隻有祖母幼弟,自然是隻有聽話的份了,不是麽?
可惜時間不夠了,顧文怡定親的日子是在三月初一,離現在還不到三天,他沒有把握在此之前說服太子下旨賜婚,又怕行事太急會引發不良後果,唯一可行的,就隻有想辦法聯系上顧文怡,說服她推辭儀式。或許,裝病是個不錯的辦法?
父母雙亡、不得叔嬸重視、身上又沒有功名的武舉人,與一個受到太子看重、前途光明的王府子弟相比,哪一個更适合她呢?更别說兩人還是早早相識的。朱景深覺得顧文怡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自己該選擇誰才對。或許她會願意配合他,搏一個更好的姻緣?
隻可惜他與顧侍郎向無交情,一直沒能找到聯系顧文怡的機會,好不容易看到有一輛馬車從侍郎府的側門出來,而駕車的卻是顧文怡的家人……他就當機立斷地行動了。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他找對了人,卻也有些尴尬,因爲對方正是顧文怡身邊那個曾被他調戲的丫環……不是他多心,這丫頭該不會記恨他,故意不肯幫忙吧?
冬葵等了許久,也沒見他開口,便悄悄擡眼瞄了一瞄,見他表情猶豫,欲言又止,心中冷笑一聲。
她眼下正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趙大夫妻駕着馬車候在巷口外,但前前後後卻有康王世子的随從堵住了去路。她還記得,上回在藥房沖出去時,就看到其中一個人候在康王世子的馬車旁。看他們的穿着打扮,想必不是宮裏出來的,那就是康王府的人手了?她本是武将人家的婢女,雖然不谙武藝,卻也有些眼光,看得出對方頗有幾個好手,自己一行三人萬不可能硬闖過去的。
她想了想,便露出幾分不悅之色,冷淡地問:“世子爺……您有什麽吩咐?奴婢還要給小姐辦事呢!”
朱景深終于下定了決心:“我聽說……你們小姐……過幾日要定親了吧?”
冬葵心下一凜,面上卻不露:“是,就在三月初一。”
朱景深輕咳幾聲:“那個人……我是說顧家給她安排的那個定親的對象……不是什麽有出息的,你們小姐……大概也有些想法吧?”
冬葵開始繃緊了身上的肌肉,擡頭向他望去,眼神一閃,仿佛有些傷心:“世子爺怎麽會知道的?我們小姐……”她歎了一口氣,又低下了頭。
朱景深心中大喜,走上一步,幾乎壓不住語氣中的激動:“别擔心,我有法子!你回去跟你們小姐說,如今天氣不好,一不小心感染了風寒,也是常事。若是她病了,定親自然是要推遲的,至于後面的事,我會辦好,讓她别擔心!”
冬葵幾乎掩不住臉上的駭然之色:“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朱景深笑着噓了一聲:“我有了一個好主意,橫豎宮裏是要給我安排婚事的,太子殿下又說随我心意,我娶一個熟人,總比别的不認識的人強,是不是?你們小姐這樣的正正好,她在族裏也受了不少氣吧?放心,有我在,那些人以後不敢再欺負她了,她想把家裏人接過來照顧,也沒問題!”
冬葵瞪了他半天,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朱景深知道她是被這件事驚住了,便笑着安撫道:“你隻要回去把我的話告訴你們小姐,過後該如何,就看你們小姐的心意了。你們什麽都不必做,我會派人去打聽消息,若是三月初一那一天,親事沒能定成,我就會把剩下的事都辦好的。”若是再傳信,就怕被人發現了,對顧文怡閨譽有損。
冬葵雙眼幽幽地盯着他,仍是沒有說話。
朱景深心下覺得有幾分古怪,但很快就想起了一件事,笑道:“你放心,隻要你照我說的行事,往後本世子絕不會虧待你的,随你想要什麽,都沒問題,若是你願意,我還能給你安排一樁好親事,包管又體面,又富貴!”他從王府帶出來的人手裏頭,确實還有好些人沒成親呢,他們可不是家奴一般的人物,這丫頭能夠攀上此等好親,真真是祖上燒了高香了!
冬葵垂下了眼簾,看不清她眼裏有什麽情緒,隻聽得她小聲道:“奴婢可以替您傳話,卻不能擔保小姐會答應。我們小姐……一向是個有主意的,隻怕一聽這話,就惱了也未可知。若是……若是小姐不願意,你該不會……”
“當然不會!”朱景深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道,“若是……若是她不想要這門親事,也不想嫁給我……過後再跟我說也行……我隻是想幫幫她,并不是要逼她……”他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繼續道:“我又怎會生她的氣呢……”
冬葵低頭屈膝一禮:“奴婢知道了。”
朱景深又重現喜色:“你可都記住了?一定要盡快告訴你們小姐!”
冬葵乖巧地點點頭:“您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麽做。”
朱景深放心又開心地走了。今日是他進京近五年來,最快樂的一日,就連翻身上馬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起來都覺得自己的身體比先前輕盈了幾分。
冬葵看着他的背影遠去,方才回到馬車上。趙大家的着急地問她:“許大姑娘,那個是哪裏的貴人麽?他怎麽會認識我們小姐?”
冬葵微微笑了笑:“他哪裏認得我們小姐?不,說認得倒也不假,不過他可沒安什麽好心。趙哥趙嬸,你們在京裏住的時日長些,想必也聽說過那些高門大戶裏的公子哥兒,喜歡哄騙好人家女兒,意圖不軌的傳聞吧?方才那人就是這樣的人!小姐帶我出門時,曾經見過一次,當時林家的小姐就曾說過他不是好人呢,要我們小姐提防,别叫他看上了。小姐當時應了,可從沒想過真會遇上這種事,沒想到他今兒就盯上了咱們!”
趙大猛地轉過頭來,趙大家的也吃了一驚:“确實……我聽說過這種事,還在千戶大人家裏當差的時候,就有一個跟他家小姐交情很好的女孩兒,家裏是開酒樓的,有些家底,人長得極标緻,被人看上了,哄騙到手,家裏人一概不知,直到後來她生了個……”
“快住口!”趙大厲聲喝住了妻子,“這話是能給女孩兒們聽的麽?!”
趙大家的頓時後悔了,讪讪地笑了笑,又正色對冬葵道:“這可不是小事,那些權貴人家的子弟,專門盯着那些小家子裏頭長得好的女孩兒,認準了人家不敢鬧大,到頭來,女孩兒被他毀了,不是死,就是做了姑子,真真造孽!既然這樣的人盯上了咱們小姐,咱們一定得提防才是!”
冬葵笑道:“這個還用嫂子提醒麽?方才我見他攔下了咱們,怕明白拒絕了,會惹惱了他,便假裝答應會幫他傳話。可這種事如何能進小姐的耳朵?趙哥趙嫂,你們回去後,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憑誰來問,都不能說一個字!行麽?”
趙大家的爽快地答應了:“放心,就算是天王老子來問,我也不會說的!”趙大也道:“這才是正理。”冬葵翹了翹嘴角,又笑說:“天色不早了,耽誤了這麽久,咱們還是快往林家去吧!”
去林家的差事進行得十分順利,沒多久,冬葵一行三人便回了侍郎府,向文怡複命,再送上林玫兒的回禮。文怡賞了錢,又添了兩塊料子,給趙大一家做新衣裳,便讓趙大家的退下去了,又叫過冬葵,細問林玫兒的反應。
冬葵一一答了,最後才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地說:“奴婢今日在路上……遇到了康王世子,就是那回在山南鎮小藥鋪裏遇見過的……”
文怡手上一顫,幾乎摔了茶盞,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放下茶盞,淡淡地問:“怎會這麽巧?我記得他好象是住在宮裏的。”
“那位世子爺……好象是專程等着奴婢似的……”冬葵悄悄打量了文怡一眼,“他說他已經在府外等候了許久,才看到咱們一輛馬車出來……”
文怡皺了皺眉:“你是說……他攔下你說話了?!”真奇怪,康王世子這是要做什麽?
冬葵怯生生地道:“他問了些府裏小姐們的事……可是小姐們的事,如何能告訴他一個外男呢?奴婢不肯說,他就生氣了,還說要教訓奴婢呢……”
文怡震驚之下,忍不住猜想:他也許是爲了打聽文慧的情況?想到這一點,她抿了抿唇,腦中不由得再次憶起前世的那一晚……口氣自然就差了幾分:“你做得對!憑他身份再尊貴,也沒有胡亂打聽别人家女孩兒的事的道理!你别怕他,你是我的丫頭,他憑什麽教訓你?!”
“可是……”冬葵似乎還是憂心忡忡,“他說我不聽話,他會跟小姐告我的狀,比如說我故意勾引他,或是故意截下他給小姐的重要口信之類的……”
文怡冷笑一聲,随即溫言安撫:“他不認得你,才會說出這樣可笑的話來。你放心,咱們主仆是什麽情份?豈是他幾句話就挑撥得了的?我心裏有數着呢!”接着還恨恨地道:“我早該知道他不是好人,日後再遇上,休想我會有好臉色!”
冬葵笑着應了,又道:“小姐,咱們别管那些掃興的人了。後兒您就要定親,總不能穿舊衣裳吧?奴婢爲您做了一件新的,才做了一半,隻是擔心您不喜歡那花色,不如您先掌掌眼?”
文怡紅着臉應了,冬葵轉過身進裏間取衣裳,嘴角冷笑一閃而過。
她那麽和善又好心腸的小姐,怎能便宜了心術不正、行事狠厲的仇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