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說越大聲,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連她本身也覺得自己就是這麽想的。都是因爲皇室出爾反爾,父兄也都逼她就範,如果不是這樣,她又怎會這般委屈?!
至于東平王世子朱景誠與别家千金來往甚密的傳言,根本算不了什麽!她本來就不會嫁給這個人,又怎會爲了那些傳言生氣?!
朱景坤見她一臉的理直氣壯,不由得有些好笑。鄭麗君,她似乎忘記了,她與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對她有足夠的了解,哪裏還能看不出,她此時的表情與一些下意識的小動作,正印證了她的心虛?!
他沒閑心再聽她的辯解了:“這麽說,你對景誠是真的一點私情都沒有了?那就算我請太後爲他與永昌侯府的千金賜婚,你也沒有意見?”
鄭麗君臉色一變,嘴唇微微一抖,勉強開口道:“我能有什麽意見?隻是這樣一來,鄭王那邊就不太平了,若是鄭王與東平王兩家聯手,還不知道會鬧事什麽事來呢!表哥便是心裏生氣,也當以大局爲重才好。”
朱景坤挑挑眉:“表妹這話倒也有理。永昌侯何家的小姐,果然不是景誠的良配呢……這樣好了,顧侍郎家的大小姐,就是跟你相熟的顧文慧,身份不低,又于大局無礙,配給景誠應該足夠了吧?她與你相熟,嫁過去了,我也能放心。我上回不是跟你提過麽?不如這就去向太後娘娘求旨?”說罷轉過身,仿佛就要出門。
鄭麗君卻是大驚失色地一步跨出,攔住了他的腳步:“不行!你不能去!”話剛出口,臉色又是一白,似乎發現自己失言了,支唔道:“文慧……已經跟柳尚書的長子定過親了,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朱景坤卻淡淡地看着她:“她告訴你的?她什麽時候告訴你了?我隻聽說柳顧兩家有議親的意思,卻沒聽說已經定下了。”
鄭麗君低頭答道:“就在臘八那天,那日我去大護國寺祭拜祖母,正巧在那裏遇見她,說了幾句話。她就是在那時候告訴我的。臘八距今已有近二十天,想必連過門的日子都定下了吧?”
“臘八?”朱景坤微微一笑,“那顧文慧的親事一定還沒有說定。顧侍郎那般小心的人,怎會在皇家子弟的婚事未定之前把女兒許配出去?況且,你沒聽說麽?她自臘八開始,便患了痘症,至今還在家裏閉門養病呢!柳家這時候怎會上門議親?好歹也等她痊愈了再說。”
鄭麗君一愣,暗暗咬牙。她自然聽說過這件事,卻認定是文慧害怕她報複,才會故意裝病廻避的,怎麽可能是真的病了?!隻是顧家人如此宣稱,若要拆穿文慧,牽涉到的事就多了,于是她隻好道:“文慧不過是偶有小恙,兩家早有訂親的默契,等文慧病好了,親事自然要定下的!”
“那就是還未定了?”朱景坤不爲所動,“那不要緊,難得有一個我們信得過,又配得上景誠的好人選,怎能就此放棄?若換了其他我們信得過的人家,又恐将來東平王府有變,反連累了我們這邊的人。顧文慧就很好,顧侍郎是個聰明的,可惜太過小心,對我們用處不大,不過亂臣賊子他是不敢做的,将來便是受了牽連,開恩饒過他一家子性命就是。”說罷又要再擡腳往外走。
鄭麗君又氣又驚,再次将他攔下:“表哥!文慧病着呢!太後那般疼愛東平王世子,怎會讓他娶一個有病的女子?你這一去,太後定會生氣的!”
朱景坤看着鄭麗君,半晌不說話,後者察覺到有異,隻是勉力維持着面上的平靜:“我是擔心表哥會被太後埋怨……”
朱景坤似笑非笑:“原來如此,這麽說我倒要感謝表妹的一片好意了?”說完卻忽然沉下臉來,寒聲道,“你想騙誰?!你當我看不出來麽?!那日在路王府花園,你與顧文慧還形影不離,後來你忽然對杜淵如下手,卻把罪名栽到顧文慧頭上。對你來說,要找一個看不順眼的代罪之人,很容易吧?甚至還可以不牽連到任何人,就叫杜淵如與周才人吃大虧,可是你沒有!你直接嫁禍給了顧文慧!這是爲什麽?她幾時得罪了你?别告訴我,那不是因爲我曾說過打算将顧文慧指婚給朱景誠的緣故,又或是……因爲朱景誠在你我面前對顧文慧顯露出的柔情脈脈?”
鄭麗君啞口無言,面色如紙,半晌,方才擠出一句:“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罵我……”頓了頓,露出慘笑,“是因爲你有了出身高貴又更合你心意的太子妃,所以就嫌棄我了吧?!說什麽至親骨肉,說什麽多年情份……”
“你給我住口。”朱景坤從牙縫裏擠出一句陰深深的話,“你盡可在我面前繼續做戲,看我會說什麽?!明明是你自己惹了禍,卻反怪我們叫你受了委屈。我真是佩服,表妹好鋼口,你這樣的人,若叫你屈就在皇宮内院之中,做個循規蹈矩的妃子,豈不是荒廢了人才?!”
他轉過身,走回正座,一掀袍子坐下來,面上已經重新回複了平靜,唯有一雙眼睛,顯露出天家皇子的威嚴。
鄭麗君忽然有些無措。她認得他這個表情,他隻會在面對手下與侍從時,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不等她想明白,朱景坤便淡淡地開口了:“鄭麗君,你我是姑舅表親,又從小熟識,念在多年情份上,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安安份份在家裏待着!不管我給朱景誠安排什麽樣的婚事,你都不能插手。等事情淡了,我再尋機會納你爲側妃,将來我登基爲皇,自會讓你一世安享尊榮,也算是履行了兩家舊年的約定,若你有福氣,未嘗沒有登頂的機會。二……”他雙眼盯緊了她,“我在太後面前爲你請旨,将你許配給朱景誠。隻要你能壓住他的野心,讓他安安份份做一個賢王,日後你雖然隻是一個王妃,我也不會虧待你和你的子女。”
鄭麗君驚愕地瞪大了眼,有些反應不過來:表哥怎會說這樣的話?!他這是……這是要成全她?!
朱景坤看着她在驚愕之後微微露出的幾分驚喜,眼中卻無半點波瀾:“但是……若你無能,不能制止他的妄行,又或是心生不甘,助纣爲虐……将來事發身死之際,可别怪我不念骨——肉——親——情!”
他冷冰冰地吐出最後幾個字,讓鄭麗君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望着他的臉,卻猜不出他此刻的任何想法。她開始有些許後悔,自己是不是被寵得太久,所以……忘了他其實是貨真價實的天家貴胄,是未來的君王,而不僅僅是多年相伴的表哥?
“該走哪一條路,你自己決定吧。”朱景坤平靜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便站起身來,大步向外走去,卻随後向鄭貴妃宮中的侍從下令,“收拾東西,送鄭小姐回太尉府!”
宮人面面相觑,見他面色不佳,也不敢相勸,隻能遵令行事,各自忙碌起來。鄭麗君的随身丫環菊韻、竹韻聽說了消息,雙雙大驚失色,趕往西配殿去見主人。
鄭麗君跌坐在地上,一臉怔忡。菊韻、竹韻叫了她好幾聲,她才有了反應,但是聽了她們的話後,卻發了好一陣呆,方才說:“三皇子殿下已經下了旨,就這麽辦吧。”說罷還扶住她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往外走。竹韻慌忙上前扶住她,菊韻卻眼珠子一轉,出門尋了個小宮女,如此這般囑咐了一番話,又從腕上褪下一個金鑲珠翠的镯子塞了過去。
當鄭麗君重新坐上那輛鄭貴妃所賜的華車,駛出宮門口時,菊韻求了護送的太監與守門的兵士好半日,請他們容馬車在宮門内略歇一歇。隻是守門的小軍官一改往日的殷勤,堅決不肯通融,還說這宮門是人來人往之處,堵塞了道路,上頭怪罪下來,他無力承擔。菊韻被他氣得滿臉通紅,最後還是鄭貴妃宮裏派來護送的小太監出面幫腔,那小軍官才答應讓馬車在宮門外略停一盞茶的功夫。
菊韻不停地探頭往宮門裏瞧,鄭麗君似乎才從怔忡中醒過神來,無精打采地問:“你這是在等誰?”前者回頭道:“小姐,奴婢方才叫人尋貴妃娘娘去了,娘娘知道小姐要走,定會派人來追回的!”
鄭麗君怔了怔,卻露出了苦笑。姑姑看似疼她,遇到要緊關頭,還不一樣是棄她的臉面于不顧?不然又怎會答應讓她屈居太子良娣之位?如今三皇子已經拿定了主意,姑姑是不會違逆兒子的心意的。到了這個地步,她與景誠表哥……已經注定了沒有結果,她早該死心的……
馬車等了一盞茶,又再等了一盞茶,守宮門的小軍官都快翻臉了,鄭貴妃宮中也派了人來,問那幾個護送的小太監爲何還不回去當差,菊韻這才死了心,命車夫起程。
鄭麗君坐在馬車之中,雖是滿目華麗,卻掩不住内心的冰冷。猜測是一回事,親身經曆又是另一回事。沒想到鄭貴妃對她這個親侄女真的連一絲憐惜都沒有了,往日她出宮,别說随侍的宮人,連護送的官兵都不會少于二十人,哪裏象今天,隻有區區四名侍衛,鄭貴妃還派人來将那幾個小太監給召了回去。真是人情冷暖!
又想到三皇子要把顧文慧許婚給朱景誠,鄭麗君心底忍不住陣陣發痛!她已經跟文慧鬧翻了,難道将來還要忍受後者那張得意洋洋的嘴臉麽?!
馬車緩緩駛出皇城,不一會兒,便到了官道上。行人見了那輛車,都認得是鄭太尉千金的座駕,紛紛走避,卻免不得私下裏議論一番。
馬車行至一處街口,車夫遠遠地瞧見前頭有兩輛馬車翻倒在地,面粉與各色豆類散了一地,堵住了前路,便将車停了下來。随行的侍衛前去問了,才知道有一輛不知哪裏來的馬車,剛剛将宮裏酒醋面局運送豆面的車子給撞翻了,酒醋面局負責押車的内監要将那肇事的車夫押去見官,那車夫卻說有法子弄到上好的面粉與各色豆子給他們交差,省得事情鬧大了,那幾個内監也要負上失職之罪。如今兩邊正讨價還價呢,又因宮中内監的面子大,一般的巡城官兵也不敢上前說話,于是便堵在了那裏。
鄭麗君不耐煩地下令:“既然此路不通,繞路就是,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竹韻聽了,便掀開車簾轉告車夫,卻不知爲何,低低地驚呼一聲:“咦?那不是顧六小姐麽?!”
鄭麗君飛快地望過來:“你說誰?!”
“顧六小姐呀,方才斜對面的路口來了一輛馬車,也停下來了,卻不知爲何忽然就掉頭離去。奴婢看到那車簾掀開了一角,裏頭坐的女子,穿的衣裳與顧六小姐那日在大護國寺穿的一模一樣!”
菊韻皺了皺眉,瞪她道:“休得胡說!顧六小姐得了痘症,正在家裏休養,滿京城誰不知道?她怎會在這時候出門?!”
竹韻縮了縮脖子:“瞧着挺象的,興許是我看錯了……”
鄭麗君卻道:“不……她根本就沒病,興許是要做什麽秘事……”想起方才朱景坤的話,她咬了咬牙:“跟上去!我倒要看看,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菊韻勸道:“小姐,算了吧,這時候還是早點回府的好。您這車京裏誰不認得?若叫那些嘴碎的知道您才進了宮就被送回家,又不知會編排些什麽話了。”
鄭麗君冷笑:“怕什麽?這些日子說閑話的人還少麽?!我不過是路遇好友,關心她的病情,才跟随在後罷了。再多嘴就給我自個兒回府去!”菊韻隻好住了口。
命令下達,四名護送的侍衛雖有疑惑,想到鄭太尉的威名,還是依令行事了。鄭麗君的馬車稍一轉彎,便綴在那輛挂着顧侍郎府燈籠的馬車後頭,走向另一個方向。
路口的讨價還價仍在繼續着,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裏,柳東行露出了半張臉,注目遠去的華車,微微一笑。
有些危險,應該早日從根子上鏟除掉才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