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并無閑雜人等,宋睿軒一聽到朱景坤的問題,便笑道:“禀殿下,這事兒外頭确實有傳聞,隻是下官覺得這不過是姑嫂不和的小事,在殿下面前提起,未免叫您笑話了,因此便不敢胡亂說嘴。其實這東平王妃與柳尚書的夫人從前一向交好,就是柳夫人回娘家時,世子路過那裏,小住了幾日,回京後兩家便疏遠了。其中内情如何,下官也不知道。”
朱景坤卻道:“你别管内情如何,隻把他們兩家前日交惡那事兒給我說個明白。”
宋睿軒隻好将東平王府送豐厚年禮、柳家回禮惹得王府大怒,還有王妃回娘家與兄嫂大吵一架等經過一一道來,末了還有些得意地說:“說來倒巧,那日下官聽說柳尚書的大公子病愈了,正要去拜訪,就在他家大門前看見王妃的儀仗出來。雖沒瞧見王妃,但左右侍候的人,個個都闆着臉,柳家管家一路追出來,王府的人都沒理會。下官見柳家這般,便略等了一等,方才進門,柳家上下都亂着呢,柳夫人對着柳大人不知哭訴些什麽,大老遠就能聽見柳大人罵人的聲音。”
朱景坤聽了,便知道柳複與東平王府翻臉确是實情了,隻是還有幾分疑問:“好好的怎會這般?原本不過是關系冷淡些,卻不至于翻臉。你此前可曾聽到過風聲?”
宋睿軒略遲疑了一下:“雖不知道真假,下官倒是聽到過一個傳聞……”
朱景坤一挑眉:“什麽傳聞?快說!”
“聽說東平王世子那回在柳夫人娘家小住時,遇上了一位小姐,原是跟柳尚書的大公子要談婚論嫁的,結果反叫世子看上了,柳家大公子爲此病了一場。但這親事最終還是沒成,柳夫人從那時候起,就惱了東平王府。”
朱景坤聽得好笑:“這怎麽可能?那柳東甯談婚論嫁的,不正是柳夫人的内姪女兒麽?可不曾聽說那顧家小姐與……”忽然住了嘴,想起那回在路王府花園裏與朱景誠一道遇上顧文慧時的情形,便知道這傳聞絕不是空穴來風。
他沉下臉,不知想了些什麽,半晌才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景誠這小子,也委實太不厚道了,親表弟的心上人,他也好意思去招惹?!”眉眼一挑,他望向宋睿軒:“我聽說他最近又有了新歡?還是位侯門千金呢!到底是怎麽回事?永昌侯府也不是一般人家,好好的姑娘養到十七八歲還未許人,如今卻鬧得滿城風雨的,名聲都要壞掉了!”
宋睿軒眼中飛快地閃過一道不明的光,微微地低下了頭,答道:“下官也覺得這事兒有些古怪。這東平王世子遇見永昌侯家大小姐,也不過是月初的事,之後也就是見了兩三回。想來東平王世子乃是天皇貴胄,永昌侯的千金又是大家出身,斷不會做出違禮之事,便是再親近,也是有限的。這才幾天功夫?流言便傳得滿京城都知道了,想必有些蹊跷。下官生怕胡亂說嘴,會壞了殿下的事,因此正四處打聽呢,一日未探聽明白,便不敢驚動殿下。”
朱景坤聽了,微笑道:“你如今倒是越發穩重了,可見有了差事,曆練過幾年,果然有長進,比小時候可強得多。。”
宋睿軒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殿下就别取笑下官了。那時候下官年紀小,懂得什麽?”
朱景坤笑了笑,又問:“那你都打聽到些什麽了?東平王世子是怎麽遇上永昌侯家小姐的?他這些天都去了侯府幾回?”
宋睿軒也馬上端正了神色,恭敬答道:“隻聽說是永昌侯家夫人帶着小姐去上香,回府途中遇到幾個地痞,正巧東平王世子路過,把那幾個人趕走了,又一路護送她們回府。次日永昌侯府便下了帖子請世子過府,設宴款待,還讓小姐出來給恩人緻謝。據說那天永昌侯與世子相談甚歡,沒過兩日,便又下帖子請世子過府賞花,賞的是後花園裏的一株臘梅,永昌侯夫人也請了世子過去相見。後來,東平王妃到了京城,進宮請過安後,便應永昌侯夫人之邀,帶着世子一道去做客了。這是臘月十五那天的事。”
朱景坤心中冷笑。永昌侯家眷出行,随從仆役不知有多少,幾個地痞,就敢去冒犯?!這也不知道是朱景誠想出來的幌子,還是永昌侯府爲了遮掩故意放的風聲,真當别人都是傻子了!
不過那王妃進宮請太後賜婚的謠言是怎麽出來的?東平王妃進宮請安,無論是皇後、母妃還是他,都派了人去盯着,确信東平王妃并未提過這件事,反倒是太後有些埋怨,說朱景誠一直不肯定下婚事,也不知道哪家女兒才能叫這個孫子滿意,明裏暗裏,有些暗示王妃叫朱景誠收斂些的意思。
他擡起雙眼,盯着宋睿軒:“可知道太後要賜婚的謠言……最先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宋睿軒一臉無辜:“難道這不是真的?下官見永昌侯府的人在外頭已經把東平王府當成是姻親一般了,兩家人那般親近,宮裏怎會不知道呢?”
朱景坤眯了眯眼,嘴角一翹:“哦?是麽?永昌侯府果真如此行事?你可不是诓我的吧?”他不由得起了幾分疑心,若宋睿軒所言是真的,東平王府不可能不向太後請旨,而太後那裏有他的眼線,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
宋睿軒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撲通一聲跪下道:“是下官失言了!東平王府與永昌侯府想要做親,确是實情,兩家來往甚密,永昌侯府的幼子也曾在外頭與朋友吃酒時醉後吐真言,說自家雖失了一次王妃之位,卻終究還是要做王妃的,隻可惜不能更進一步了。”猶豫了一下,方才接着道,“隻是……在東平王世子插手前,下官的母親才向永昌侯府提過親,想爲下官的兄長求娶那位小姐。下官的兄長原本訂了一門親事,隻是那家女兒因病沒了,外頭傳聞下官兄長克妻,他的親事便耽誤了下來,下官母親是見永昌侯府的大小姐年紀大了卻遲遲未嫁,在外頭同樣名聲欠佳,方才起了這個念頭……永昌侯府本來已有應允之意,說隻等下官的兄長明年金榜題名了再辦喜事,不想他家出爾反爾……”說出實話,他背後已經滿是汗水,但心裏終究是不甘心:“東平王世子自從進京以來,便在不停地招惹名門貴女,但凡是父兄權勢官位略差一些的,便連個好臉都沒有,誰不知道他的心思?永昌侯府卻爲了權勢,背信棄義,甚至命人在外頭散播下官兄長八字硬的謠言,給自己臉上貼金……”
“行了!”朱景坤漫不經心地打斷了他的話,“我隻需要知道事實,别的與我無關,你兄長若真想求娶何家的女兒,我跟太後說一聲,成全了他便是!”
宋睿軒雙目猛地一睜,擡頭看向朱景坤,有些反應不過來。
朱景坤卻仍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永昌侯府的大小姐,不就是因爲沒做成鄭王兄的正妃,這些年才遲遲未許人麽?她老子在宮裏可沒什麽好名聲,不過因爲老侯爺威名尚在,父皇又是個念舊情的,加上她早年在宮裏也頗知進退,得過太後贊許,才沒人說什麽罷了。你兄長若娶了她,也是她的福氣,我聽說她性子還好,必會與你兄長結成一對佳偶。”
宋睿軒眼中迸出喜意,鄭重向朱景坤磕了個頭:“謝殿下!”其實永昌侯府行事不正,他父母早已打消了求親的意願,不過兄長卻對這位小姐念念不忘,如果真有太後賜婚,成全了兄長也是好的,他倒是更想知道,永昌侯夫妻到時候會是什麽臉色……
朱景坤又問了幾件事,再吩咐了一番話,才将宋睿軒打發走了,然後便懶懶地挨在妝花緞靠背上,慢慢梳理着後者報上來的消息。
這個宋睿軒,不過是有些小聰明、小私心,經此一事,必會對他更加死心蹋地了。他不在乎手下的人有私心,有私心才好掌控。反正……那個永昌侯府,遲早是要對付的!皇子外家,又是戶部舊人,内庫名下好幾大産業的管事,都是他家老侯爺手裏調教出來的,早年沒少中飽私囊。從前老侯爺有擁立之功,倒還罷了,如今真是什麽阿貓阿狗也敢跑出來撒野了!想要再争一次擁立之功麽?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朱景誠……想要娶一房有權有勢的妻室?他會好好幫着籌劃的……
正想着,前殿的宮人忽然來報:“殿下,貴妃娘娘打發人來說,鄭小姐已經到了。”
朱景坤皺了皺眉,便把人傳了進來:“怎麽回事?母妃爲何要在這時候把麗君表妹接進宮來?”
那宮人跪下回話道:“禀殿下,因臘八那天的事,鄭大人一家失了臉面,鄭夫人十五那日進宮請安時,說起鄭小姐在家整日以淚洗面,娘娘擔心不已,想着新年裏官眷入宮請安,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多半是不會傳召鄭夫人與鄭小姐的了,娘娘便打算趁如今還未過年,将鄭小姐接進宮來小住兩日,好生開導一番,這便派人去将人接了進來。昨兒原打算跟殿下提一提的,隻是太後有召,娘娘在太後跟前侍奉湯藥,一宿沒睡,便一時忘了。”
朱景坤抿了抿嘴,明白是因爲母妃對娘家人偏愛有加的緣故,隻是這時候把人接進宮,實在不是什麽聰明之舉。他的儲位是定了,但旨意到底還未下呢,更别說惱了麗君的,可不僅僅是太後與皇後而已!
他站起身往外走:“鄭小姐如今在何處?正與母妃說話麽?”
“皇後娘娘方才遣人來請娘娘過去商議除夕大祭事宜,鄭小姐眼下大概還在西配殿裏。”
西配殿便是鄭麗君往日進宮小住時的居所,朱景坤聞言便帶着幾名親信侍從,也沒驚動人,徑直往那裏去了,不一會兒到了地方,便摒退左右,獨自走進了西配殿中。
鄭麗君消瘦了許多,正坐在窗前發呆,發飾衣裙都素淡無比,當日那神采飛揚的麗人風姿幾乎一絲不存。細瞧她眉間神色,似乎還有些郁結難消。
朱景坤看到她這模樣,卻是氣不打一處來:“馬上就要過年了,宮裏處處都張燈結彩,生怕有一點不吉利之處。你倒好,穿成這模樣進宮來,是擔心自己不夠引人注目麽?!”
鄭麗君回過頭來,神情冷淡:“是三殿下呀?不勞您教訓,小女子是待罪之身,怎敢華服彩飾在人前現眼?若是穿得大紅大綠的,少不得有人要在背後編排我,說我不配穿那顔色了!”
朱景坤冷笑:“我看不是别人在背後編排你,是你在心裏編排母妃與我,怨我們委屈你了是不是?!母妃心疼你,連别人的閑話都顧不上了,特地接你進宮,你卻不知體諒,還故意擺出這副臉色來,是給誰看呢?!”
鄭麗君凄然一笑,淡淡地道:“是小女子不知好歹了,小女子該三跪九叩,謝過娘娘與殿下的大恩才是!那什麽骨肉親情,什麽多年情義,通通都是虛的!小女子從一開始就不該妄想才是!”
朱景坤大怒,一掌拍向茶桌:“你還有臉怨我們?!若不是你自作主張闖下大禍,事情怎會到這個地步?!你不知反省,反倒還怪我們不念親情?我往日真是看錯你了!”
鄭麗君眼圈一紅,猛地站起身來與他對視:“難道我不該怨麽?是你們爲了權勢背信在先,就不許我爲自己出口氣了?!”
朱景坤盯着她,過了一會兒,才露出一絲冷笑:“你真是爲了這個才對杜淵如下手的麽?不是爲了……朱景誠?!”
鄭麗君的臉色刹時一白,方才那滿臉的怨忿之色瞬間消失,隻餘下一派端莊自持的傲然之色:“表哥這話我可聽不明白,東平王世子與我何幹?我早已表明心迹了,表哥可别爲了給自己辯解,就胡亂給我安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