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老爺心裏有些不自在,母親這話……倒象在暗示他爲女兒擇婿,隻看中身份體面,卻不爲孩子着想似的。想起文安提的理由,再想想近日來柳妹夫對自己的态度……他還是開了口:“母親選的人家,自然是妥當的。孩兒隻是覺得……那羅家又不曾提過要向文慧提親,反倒是……對文娟侄女更看好些,大概也是覺得齊大非偶。他家孩子再好,畢竟是白身,父兄身份又不顯。咱們提了文慧,他們心裏怎會不起疑心?且離得遠的人家,反倒會派人來打聽姑娘的名聲性情,若叫他們聽到些風聲,反倒不好了。親事不成,文慧的事兒反而傳到千裏外的歸海城去,更可怕的是,羅家生意遍布天下……”
于老夫人臉色一變,不由得猶豫起來。她的确沒想到這一點……以羅家的家世,能得侍郎千金下嫁,即便欣然應承,心裏也會思量幾番吧?她一心想讓孫女兒嫁人後生活富足,又不受流言所累,連孫女婿的人選,都特地挑了在民風開明之地長大、本性又豁達的人,可羅家畢竟是世代皇商,最是精明,哪裏這麽容易瞞過去?平陽城裏就有羅家的商行,不知當時是否聽過些風聲……
看着母親臉上的神色變幻,顧大老爺知道她已經動搖了,忙加緊道:“柳家雖說知道内情,但畢竟與我們家是至親,東甯與文慧又是從小一處長大,彼此知根知底,感情融洽,不論文慧眼下怎麽想,隻要過了門,也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那件事……雖說是她一生的污點,但若嫁的是東甯,便沒了後患。兒子尋思着,等東甯有了功名,便給他謀個清閑的外缺,讓他們到遠些的地方過幾年逍遙日子,再回京裏來。到時候,當初的知情人也該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兩個孩子有了兒女,文慧的地位也更穩固。”
于老夫人皺眉:“你這主意雖好,就怕柳家不答應。你方才也說了,你妹妹如今在家處境不佳,你妹夫對咱們顧家……未嘗沒有幾分疏遠之心,隻怕未必願意再娶一個顧家女呢!更别說六丫頭出了那件事,他想來是知道的。”
顧大老爺忙道:“話雖如此,但兒子聽聞外甥爲着妹妹要另行擇媳之事,大病了一場,如今連功課都荒廢了,妹夫爲此很是生氣,偏東甯那孩子身子弱,他又不敢下狠手教訓,怕将孩子打壞了。如今我們隻說稱了東甯的意,讓他娶文慧,他自然不藥而愈。況且妹夫既是知情的,也當明白文慧當日并未吃大虧,爲了孩子,還是很有可能會應承的。”
于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才歎了口氣:“那就你找個機會,試探一下他的口風吧。也别把話說得太明白了,萬一他不肯,事情就沒了轉寰的餘地。”
顧大老爺點頭:“母親放心,兒子知道怎麽做。”他似乎暗暗松了口氣,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如今六丫頭似乎有些執拗了,就怕她聽說了這事兒,犯了牛性,會故意壞事,還請母親多多訓誡。”
于老夫人淡淡地道:“事情還沒成呢,告訴她做什麽?隻管瞞着她,等親事定下來了,再跟她提不遲。這事兒你也别跟你媳婦說,她最是耳根子軟,萬一不慎洩露了口風,反倒麻煩了。不過餘姨娘那裏你最好也别提,省得她壞事!”
顧大老爺笑道:“母親放心,餘姨娘向來懂分寸,便是知道了也不會胡言亂語的。”頓了頓,“其實……在知道文慧的心思之前,兒子本來是打着别的主意,想把文雅嫁到柳家去的。”
于老夫人訝然:“文雅?!嫁誰?她虛歲才十二,上頭還有幾個姐姐呢,你怎會有這樣的念頭?!”
顧大老爺歎了口氣:“還不是因爲妹妹!正因她不中用,兒子怕與妹夫生分了,想起他家小兒子東喬病了這一場,身體受損,比常人要弱得多,日後怕在子嗣上有些艱難。因此兒子就想着……若是咱們家嫁一個女兒過去,也算是彌補了妹妹的罪過。文雅平日也常上柳家,妹夫是見過的,也有幾分意動。她隻比東喬大一歲,兩人都是庶出,倒還配得。但如今有了文慧,這事兒就無須提了。”
于老夫人皺皺眉,心裏對餘姨娘生出了幾分提防。文雅是庶出,日後的親事再好也有限,但若嫁給了柳家極受寵的白姨娘生的幼子,明面上又吃了虧,日後柳家說不定就叫餘姨娘母子拉攏過去了!媳婦危矣!
想到這裏,她便沉下臉來:“說起咱們顧家與柳家的親事,不是還有一樁麽?你妹妹就沒跟你提過?!”
顧大老爺愣了愣,才慢慢地想了起來:“母親是說……六房的九侄女跟妹夫那個大侄兒的婚事麽?雖說先前您在信裏提過,但兒子跟妹夫談起時,他似乎并不知情。”頓了頓,“爲此他又跟妹妹生了一場氣……”
于老夫人冷哼:“所以說你妹妹糊塗!這樁親事是我替她拿的主意,當時六房還不曾過繼嗣子,族産也仍在公中,九丫頭一個獨生女,上無父母庇護,下無兄弟扶持,隻有一個祖母,年紀又大了,還好她本身有些才幹,管得家,也守得業。我見她模樣性情都好,你七弟生前又有舉人功名,與柳家那孩子是配得過的。若是親事成了,柳家那孩子雖能得一位賢妻,卻沒有妻族助力可依,日後對你妹妹妹夫和東甯一家子都有好處。你妹妹原本答應得好好的,也不知道犯了什麽糊塗,居然反口不認了!虧得我在你六嬸跟前替她遮掩。這回六房也是拿定了主意,要把事情明白定下來,省得日後說不清,才托了我的。明兒你就捎信給你妹妹,我不管她是什麽想法,務必要将親事定下!不可再有反複了!”
顧大老爺問:“六房如今不是有了嗣子麽?是否有礙?”
于老夫人微微一笑:“不過是個孩子,身子又弱,能不能養大還是另說。便是真的長大了,有了出息,也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了。隻是六房有了嗣子,便能讨回族産,九丫頭多了一份嫁妝,倒便宜了那柳東行。但也不算什麽,他要考武舉,從軍中出仕,六房幫不了他什麽忙的,隻怕反要靠他照應呢!”
顧大老爺笑道:“既如此,這親事也沒什麽要緊,改日兒子得了閑,便跟妹夫提去。他想必也樂見這門親事做成呢!”不過他笑完又道:“雖說如此,但一個是隔房的侄兒,一個是隔房的侄女,說是柳顧聯姻,到底不如自家兒女可靠。妹夫那邊,對那個侄兒也有些隔閡,咱們想要繼續與柳家交好,還是要靠文慧這門親事。”
于老夫人歎道:“既如此,你就早日跟你妹夫把婚事說定吧。早日把六丫頭嫁出去,我也少操點心。這大半年裏,我真是白頭發都多了幾根!”
顧大老爺笑了,忙給母親倒了杯茶,方才退回原座,道:“說起婚事……兒子還有一件要緊事要請母親示下。文賢如今也大了,明年春闱,把握也很大。到時候他就是個官了,婚事還是早日辦了的好。母親既然在京,怎麽也得喝了長孫媳婦的茶才能走呀!”
于老夫人擡眼看了看他:“當然要喝的,我又不是隻住三兩月便回去了。”
顧大老爺驚覺失言,忙笑道:“那是自然,怎麽也得住上幾年!也讓兒子好好盡盡孝心。”
于老夫人盯了他一會兒,神色方才緩和下來:“既然你提起了賢哥兒的親事……那是不是也看準了人家?早年爲着賢哥兒娶媳婦,我催過你好幾回,你總是說不急不急,功名要緊……眼看着賢哥兒都及冠兩年了,還不曾娶妻,叫人看着也不象……”
“是是……”顧大老爺自然不敢多加解釋,隻含糊道,“畢竟是咱們顧家的嫡長媳,輕忽不得。兒子也是慎重起見,方才拖了這麽久。”
于老夫人心知肚明,兒子分明是待價而沽呢!隻是不好當面落做了官的兒子臉面,便順着他的口風問:“是哪家的小姐?”
“就是葛家的!”顧大老爺忙道,“國子監祭酒葛大人的千金,今年十六歲,知書達禮,向有賢名。葛大人也十分欣賞文賢的才華。兒子估計有八九分把握。葛家原是山東士族,世代書香,葛夫人也出自詩禮之家。雖說算不上高門大族,但葛大人在國子監多年,桃李滿天下,在士林中名聲極好,文賢有了這樣的嶽家,日後在仕圖上能得不少助力。”
于老夫人皺了皺眉,國子監祭酒,這樣的人家官位未免太低了。文賢是顧家嫡長孫,無論樣貌才學品行都是出類拔萃的,便是公主都可尚得,偏偏挑了幾年,卻選中了這麽一個妻子。她有些不滿意。
不過,正如兒子所說,葛家的背景與人脈對文賢日後的仕途極有利。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你已經拿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說什麽了。尋個機會,讓我見見這位葛小姐。若是不好,我可是不答應的!”
顧大老爺笑着應了。他早已讓餘姨娘悄悄見過這位葛小姐,對她十分有信心。
母子兩人商量過這幾樁婚事,便打算明後日尋機去探柳複口風。顧大老爺又道:“事情暫時還是别太張揚的好,哪怕是九侄女跟柳家大侄兒的事呢。如今爲着太後要爲孫子侄孫們擇配之事,宮裏雖未下揀擇令,但各親貴世爵之家或官宦人家都不再爲女兒議親了,畢竟太子妃、世子妃隻在幾位名門淑媛中挑選,但良娣、孺子等卻也缺人呢!京中人家都歇了說親的心思,咱們若大張旗鼓的,反倒顯得輕浮了。”
于老夫人才到京城,對京中局勢不大了解,見兒子這麽說,也就應了,心裏盤算着要叫幾個人去打聽消息才好,不然兩眼一摸黑的,做什麽事都不方便!
就在母子二人在靜室裏議定諸事之際,文怡與姐妹們在正院裏,已經見過了晚歸的大堂兄文賢。
文賢生得一表人才,五官端正,眉目間淡淡的,有一種清雅之極的書卷氣,卻又帶着幾分漠然。他個子高挑,身材有些瘦削,但并未給人文弱之感,一舉一動,優雅之餘,又帶着利落。
他先拜見了久别的母親,又問候了弟妹,着重問了弟弟的功課,然後淡淡地掃視文安臉上的疤痕,輕描淡寫地道:“用過藥了?還有些印子,改日請位太醫來瞧瞧。”
文安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臉,有些扭捏:“不用了……我得了兩瓶極好的藥,已經好多了……等用完了再說。”
文賢點點頭,也不多談,便轉向堂姐妹們了。文慧見他沒往自己身上多看,有些不忿:“大哥!大半年不見,你怎麽不問問我好不好?卻隻顧着小七……”
文賢看了看她:“我瞧着六妹妹氣色很好呀,難不成是我眼花了?你其實身上不好?那還愣在這裏做什麽?趕緊回屋裏歇去!”
文慧氣急,跺腳嚷:“大哥!”文安嗤笑一聲,打斷了她後面的話:“六姐姐好得很,大哥不必擔心,我這半年要養病,倒把功課耽誤了,大哥若有空,給我講講書吧?”
文賢應了,随便說了幾句話,便要告退,說是要去拜見祖母與父親,隻帶走了文安。文怡姐妹等起身送他,隻有文慧緊緊抿着嘴,坐着不動。
蔣氏已是累極,正要打發女兒侄女們回房去,卻見一個婆子臉色古怪地進來道:“太太,舅老爺送了表小姐過來,說是升了官,要到外地赴任,不便帶女兒前去,便想讓表小姐在府裏暫住呢。”
蔣氏瞪大了眼:“什麽?!現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