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君笑道:“你這沒良心的,我也想給你寫呀!可你也不想想,我這半年來忙得跟什麽似的,連覺也不能多睡半個時辰,哪裏有功夫給你寫信?!”
文慧眨眨眼,面露好奇:“就是你先前說的那個……要學習宮規禮儀的事?”見鄭麗君抿嘴笑着點頭,她眼睛睜得老大,聲音卻壓低了,“我都聽說了,三皇子要立儲了吧?你既然要學那些東西,是不是意味着……你要當太子妃了?!”
鄭麗君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但很快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雖然還沒有明旨,但姑媽已經透露了這個意思。”
文慧想了想,有些疑惑:“那爲什麽我這一路來,都聽到别人在說……太後要爲皇儲選妃呢?不是已經定了你麽?”
鄭麗君臉色有些不大自在:“這個麽……走走過場還是要的,但最終結果如何,太後說了也未必算數,怎麽也得看聖上的意思不是?”
文慧歪歪頭,随即又笑了:“罷了,随上頭怎麽折騰吧,我隻要知道最終成爲太子妃的人是你就好!”說罷又擡頭張望那輛大馬車,“那個是哪裏來的?好象不是尋常人可以坐的車。”
鄭麗君一臉得意:“姑媽賜給我的!隻比郡主們坐的朱輪車小一點,但論華麗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這是内造的,不過形制用料都沒有違制之處,就算禦史們見了,也抓不到我家的把柄!”說罷湊近了小聲說,“你還沒瞧過裏頭呢!簡直就是百寶箱!坐的褥子也極軟和!”
文慧忙道:“那我可得好好開開眼,這樣的車我也沒坐過呢!”
鄭麗君仰着明豔的小臉笑得歡快:“這有什麽?隻要有我陪着,你愛坐多久都行!”
文慧聞言有些掃興:“難道我不能借來坐麽?不是說沒有違制之處?”
“那怎麽一樣?”鄭麗君正色道,“這是姑媽賜給我的,我叫人陪我同坐是一回事,你獨個兒坐又是另一回事了。我爹常跟我說,雖然咱們家聖眷正好,三皇子又即将登上太子之位,但行事也不能太張揚了,免得叫人非議,給姑媽和三皇子惹麻煩!若不是我想讓你瞧瞧這車的模樣,今兒也不會駕它出來!”
文慧無趣地撇撇嘴:“那太可惜了,我也想有這麽一輛漂亮的馬車呢。”心裏卻道:駕着這樣的車到碼頭上來,居然還說不張揚?分明是存心要向自己炫耀!
鄭麗君笑了笑,拉着文慧的手道:“你放心,憑我們的交情,日後你說不定真能得一輛這樣的馬車呢!”等她成了皇後,賜給好友一輛朱輪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既然文慧這麽喜歡這輛車,到時候她索性就把它賞給文慧好了!
她二人不停地聊了好一會兒,顧羅兩家的人已經紛紛下了船,侍郎府那邊也派人擡了轎子過來迎接了。蔣氏吩咐完底下人搬運行李,便走到女兒身邊,笑容裏帶了幾分讨好之色,柔聲對鄭麗君道:“麗君啊,難爲你一聽到消息就趕過來迎接我們了,慧兒有你這樣的好姐妹,實在是難得的福氣!”
鄭麗君忙對她行了一禮,甜甜地笑道:“我與文慧從小一塊兒長大,比親姐妹都親呢!她走了這大半年,可想死我了!今兒也是湊巧,我出門時見到你家的下人騎馬回府報信,我便把人攔了下來,一聽說是文慧回來了,立時就趕了過來。從今往後,我又能跟文慧在一塊兒玩啦!蔣夫人,你氣色瞧着不錯呀,一路上還算順利吧?聽說太夫人也來了?那我可得去向她老人家請個安才好!”
蔣氏滿臉是笑:“哎喲,你這孩子從小兒就是最知禮的,這點可比我們慧兒強多了。老太太就在後頭,她年紀大了,行動比人慢些,若是知道你去向她請安,一定會很高興的!”
文慧對母親貶低自己的話有些不滿:“娘,您在說什麽呀?我難道不知禮麽?”便拉着鄭麗君去向祖母請安。
于老夫人在丫環的攙扶下走下船來,早已看見了正與文慧說話的鄭麗君,從尋梅口裏的“鄭小姐”以及文慧平日所言來推斷,她很快就猜到這個年輕女孩兒正是即将立爲皇儲的三皇子生母鄭貴妃的娘家侄女。
曾有傳言說,這位鄭小姐就是内定的三皇子妃,雖然近日外頭流傳着太後與皇帝要爲新皇儲選妃的小道消息,甚至連滬國公與東陽侯這樣人家的小姐也被認爲是皇儲妃的候選人,論出身門第理當比鄭家女兒更有把握,但可以肯定的是,有鄭貴妃在宮中,三皇子又即将被冊封爲太子,鄭家地位水漲船高,這位鄭小姐将來即便不是嫁給皇儲,前程也必然貴不可言。顧家目前處境有些尴尬,能與這樣的人家交好,是件極有利的事。
于老夫人對迎面款款而來的鄭麗君展開了親切的笑容,見她屈膝欲行禮,便忙讓丫頭去攙扶:“不必多禮了,你既與我們家六丫頭好得跟姐妹似的,也不必象外人那般多禮。”接着又解下腰間系的白玉環佩飾,“今兒倉促,我一時竟備不出象樣的見面禮來,這是我素日常帶的,你若不嫌棄,便拿去玩吧。”
麗君接過那佩飾,見那白玉環通體雪白剔透,無一點瑕疵,握在手裏隐隐生溫,便知道是上品好玉,即使在宮裏,這玉環也稱得上難得了。她忙道:“這太珍貴了,麗君不敢當。”
文慧則在旁抗議:“祖母!這白玉環我求了您這麽久,您都不肯賞我,怎的一見麗君就送了給她?!您太偏心了,我不依!”
于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别胡鬧了,當心叫别人看了笑話。你的好姐妹,祖母怎能随便拿點上不了台面的東西打發?這樣的東西我還有幾件,回頭你自挑去!”又對鄭麗君笑道:“我一見你,就覺得喜歡,不過是拿件小玩意兒作見面禮罷了,你難道還見得少了?就收下吧。”
鄭麗君笑了,也不再推辭,大大方方地收了下來,便上前很自然地接手了雙喜的差事,攙住于老夫人的臂彎:“老太太,麗君見了您,也覺得親切,就好象看到了家鄉的祖母似的。您這回上京來是要長住的吧?那可好,麗君往後一定常來給您請安,您可别嫌我煩呀?”文慧忙挽住祖母的另一邊手臂,把如意給擠開了,眨眨眼,道:“這下可麻煩了!祖母,這丫頭最會煩人了,您早早打聲招呼,叫她别老是上門來蹭吃蹭喝的,不然咱們家都要被她蹭窮了!”
于老夫人笑罵:“胡說,麗君願意來是好事,咱們家隻有歡喜待客的,哪有叫人不要上門的理兒?也不怕人笑話!”臉上卻是滿滿的寵溺慈愛,仿佛在對兩個孫女兒說話。蔣氏上前湊趣,四人便說說笑笑的,仿佛原來就是一家人。
文安早就叫過顧家派來接人的家人問話去了,文娴文娟跟在于老夫人身後,默默地看着她與鄭麗君說話。文娴隻有幾分好奇,因顧慮到自己的身份,年紀又居長,便一直娴靜端莊地站着,半聲不吭。文娟則豎起耳朵傾聽她們交談的每一句話,想到鄭麗君的身份,眼中的驚奇更甚,一邊專心緻志地聽着她話裏話外洩露的“貴人們”的生活信息,一邊對文慧生出幾分不屑:這樣的千金小姐才叫尊貴呢,你也不過是沾了她的光,見過些世面,也好意思在我們跟前裝高貴?!
文怡一直沉默着站在最後。從看到那一輛馬車開始,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鄭家小姐……鄭貴妃的娘家侄女……她怎會沒想到呢?前世,最後登上皇位的新君就是鄭貴妃所生的三皇子,在鄭王等一衆皇子落馬之後,三皇子順利地成爲了皇太子,娶的正室就是生母鄭貴妃的娘家侄女,太尉鄭軒辰的千金。這位鄭小姐,便是她在京城大街上聽到的那位與文慧“以姐妹相稱”的皇後了。那麽文慧前世所坐的馬車,與這一世鄭小姐所坐的馬車外形相同,也沒什麽奇怪的。
原來文慧在這麽早就與未來的皇後相熟至此……怪不得她日後行事會如此嚣張,原來是因爲攀上了正确的大樹嗎?這麽說,顧柳兩家即便眼下有些小麻煩,日後也不會有什麽大礙吧?
文怡覺得自己的情緒變得有些古怪,按理說,有了這樣的推斷,她應該會感到輕松才是,畢竟那意味着家族前程安穩無憂,可爲什麽,她的心頭會這樣悶呢?
她好象……在重生以後,已經很久沒想起過那一晚發生的事了……但這輛華麗的大馬車,卻讓她瞬間憶起了冰冷的劍刃插進自己身體的感覺。
她将視線轉向文慧的笑臉,神色複雜。
“小姐?”冬葵察覺到她的異狀,“可是身子不舒服?”
文怡将注意力拉了回來,勉強笑了笑:“沒什麽。”
羅四太太處理完行李的事,又把女兒交給了奶娘,讓她們先上馬車,回過頭來,正好聽到文怡的話,忙道:“若是覺得身上有什麽不對,千萬别瞞着,這時節最容易得風寒了!你們年輕女孩兒家生得弱,萬一病了,豈不是糟糕?”
文怡心底生出一絲溫暖,感激地看向她:“我真沒事。幹娘,我隻是……有些舍不得您。”
羅四太太笑了:“傻丫頭,你既然叫我一聲幹娘,難道我不下帖子,你就不來看我了?我帶着你兩個妹妹住在京裏,也沒什麽去處,你得了空,千萬要經常過來才是。酒席的事,我會叫人操辦,你到了日子可一定要來!”
文怡拉着她的手,笑着點點頭。
于老夫人那邊聽到幾句,便隔着遠遠地揚聲道:“四太太可千萬别忘了我的話!定了日子,盡管捎個信兒來,我們也好早些幫着預備。”
羅四太太笑着上前幾步:“這怎麽好意思?又要您老人家費心。”
于老夫人擺擺手:“九丫頭能認你做幹娘,也是她的福氣,她是我的侄孫女兒,在京城,除了我們,也沒有别的長輩在了,我們不幫她操持,又有誰能幫她呢?”
羅四太太一笑而過。
鄭麗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文怡,又跟文慧悄聲交談幾句。文慧對文怡的印象“挺好”,便把她的來曆簡單地告訴了好友。鄭麗君聽說是位已經訂親的姑娘,又隻是文慧隔了房的族妹,便沒多留意,将興緻轉到文娴文娟上去了。
文安跑了過來:“祖母,母親!府裏已經捎信給父親了,咱們先回府去吧?!”
鄭麗君笑道:“小七,我來了這麽久,你怎麽也不理一理我?難不成是把我忘了?”
文安随意笑笑,向她草草行了一禮:“鄭姐姐。”便迫不及待地叫人牽馬過來,“我去衙門裏找父親和哥哥,向他們禀報祖母到家的事!”他得趕在所有人面前,把心裏那件事告訴父親與兄長!
于老夫人見狀便道:“這裏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先回家裏吧,坐了大半個月的船,我老太婆也真累了。”
文慧忙問鄭麗君:“你要不要一起來?”後者搖頭道:“我吃了午飯還得繼續學禮儀呢,再過幾日便是太後壽宴了,可不能出差錯!等這陣子忙過了,閑了我再來尋你。”文慧隻好怏怏作罷。
顧羅兩家就此作别,分别上了轎子,各自往自家的方向進發。
文怡上了轎,最後再看一眼那輛華麗的大馬車,輕輕放下了轎簾。
她已經到了京城,這是她前世葬身之所。在這之前,她想到的隻是她與柳東行的婚事,但現在開始,她要考慮的也許更多。
她是死在文慧的友人劍下,那麽重生之後,再度來到這個城市,又待在文慧身邊,她是否會遇上前世殺死她的兇手?當她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她又該怎麽辦?
那個男人,穿戴華貴,氣度也非平民百姓能比,想必是身份尊貴之人。以文慧與他相處的情形來看,很可能是站在新君那一邊的。這樣的人物,她惹不起,也得罪不起。爲了家人,也爲了自己,她應該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前世種種隻是一場夢,正如她向祖母說的那樣……這輩子,她已經爲家裏争得了一個好局面,實在不應該冒任何風險了。
然而,充斥在她心頭的那一股不甘、委屈與憤怒,又是怎麽回事?!
她到底該怎麽辦?是忘卻前塵,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