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被撐開。

外側是王大柱的小屋，裏面是滿是花香的小路。

而這道似乎是連接兩個時空的裂隙，則爲鬼門關。

老黑先一步走入鬼門關，踏上黃泉路，他手一抻，便拽得陸銘和王大柱一個踉跄，雙雙走入鬼門關内。

花香……

鬼氣……

寒冷……

陽間與“陰間”，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光。

味道不同，景色不同，環境不同，即便陸銘轉頭，依舊能夠看到小高希望等人的身影，但周遭的景像無疑告訴陸銘，他已不在人世……

“這話可有點兒喪啊。”

陸銘嘟囔一聲，引得老黑轉頭。

“什麽？”

“沒什麽。”

老黑話不多，沒多問，拽着鏈子拉着陸銘和王大柱往前走去。

随着小白也進入了鬼門關，踏上黃泉路，鬼門關至此關閉，陰陽隔絕。

……

寒冷，壓抑。

孤零零的黃泉路上，唯有四人筆直前行。

剛開始，陸銘隻是覺得這地方有點兒冷，但随着行進了大約三分鍾時間，陸銘便感覺到了一種從内而外散發出來的虛弱。

活人長時間被鬼氣侵蝕，必然會體虛+精神不振——而現在陸銘遇到的情況，大抵就是鬼氣纏身的升級強化版。

陸銘的肉體，本質還屬于人類，他以人身入地府，哪怕有共靈護體，卻也免不了遭受一些鬼氣入體的痛苦。

但不是什麽大事兒。

又前行了兩分鍾，黃泉路變得開闊起來，同時黃泉路上亦出現了其他人的影子。

——更多的小白老黑。

——以及被他們拖拽着的，更多的幽魂乃至低等厲鬼。

陸銘甚至還看到了零星的牛頭馬面的身影，而它們手中拽着的，乃是中等乃至高等厲鬼——牛頭馬面身上流淌出來的氣息，大概在高等厲鬼到低等惡靈之間。

從這場景中，陸銘大概也明白了一點。

這個名爲地府的怪談現象，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惡靈它們抓不住，可能也不敢惹，兇神就更甭提了。

正思考間，陸銘似有所感般擡頭，耳中先聽到嘩啦啦的水流聲，大概又三分鍾後，一條黑色的長河映入陸銘眼簾。

河名忘川。

忘川河上有有橋。

橋名奈何。

忘川河，奈何橋。

這個地府由人類的相信而生，符合多數人的想象——鬼門關，黃泉路，奈何橋，忘川河，給你整的明明白白。

奈何橋橋體寬廣，足夠幾十人并肩而行，小白老黑帶着陸銘和王大柱踏上奈何橋，很快便走過了大橋，來到一座土台邊。

小白笑眯眯開口。

“知道這是啥麽？”

進了地府之後，王大柱似乎清醒了不少，不用陸銘開口，王大柱便已經搶答道：“望鄉台！”

“望鄉台旁邊有個孟婆亭，亭子裏有孟婆發孟婆湯……”

王大柱還想絮叨，卻被陸銘用眼神制止，小白老黑見罷也不奇怪，隻是指了指望鄉台。

“今天我們哥倆剛開張，你倆是我們頭一筆業績，給你們行個方便，去望鄉台看最後一眼人間，然後塵歸塵土歸土，就去喝孟婆湯進閻王殿轉世投胎罷……”

王大柱轉頭，飽含期望的看了陸銘一眼，陸銘見罷微微點頭。

這個男人到底還是放不下他兒子。

目送王大柱走上望鄉台，能看到王大柱呆站着，似乎被什麽景象所吸引，他慢慢流出眼淚，直到老黑一拽鐐铐，将王大柱拽了下來。

“不宜多看。”

老黑這般開口，小白笑呵呵的看向了陸銘：“你也去看一眼？”

陸銘點頭。

他蠻好奇一點。

望鄉台對自己呈現的，究竟是副本世界的畫面，還是現實世界的畫面。

走上望鄉台，陸銘能察覺到隐隐鬼氣靈活的鑽進了自己的大腦中，陸銘不抗拒，全盤接受，直到眼前光影閃過，但很快，陸銘就失望搖頭。

不是現實世界的畫面。

甚至不是副本世界的實時畫面。

望鄉台的運作原理相當之簡單——就是将鬼氣灌入腦海裏，查看記憶然後制造幻象。

所以說啊，王大柱看到的都是假的……

白瞎他淌的那幾滴眼淚了。

小白老黑不知道陸銘看到了什麽，他們也不在乎，看到陸銘走下望鄉台，老黑拽着陸銘王大柱來到了橋頭的孟婆亭中。

亭内，一名滿臉褶皺，鬼氣森森的老妪站在亭口，她面前擺着一大鍋黃不拉幾的湯水。

看到陸銘王大柱走來，孟婆開口念念有詞，滄桑聲音加了點兒古怪音調，傳入一人一鬼耳中，似乎帶着奇異的魔力。

“前塵俗世多紛擾，忘川盡頭無歸鄉。”

“與其回想，不如相忘。”

“不如相忘……”

能看到，進了地府後重新喚回神智的王大柱，在孟婆的歌聲中，又恢複了中等幽魂那副呆頭呆腦的模樣，他不由自主走上前，接過孟婆手裏的碗，将碗中的黃湯一飲而盡。

于是王大柱呆滞感更濃。

老黑一拽鐐铐，将王大柱拉了回來，陸銘擡腿走上前去，來到了孟婆面前。

影子護體，陸銘不怕孟婆的歌謠——就如同他不怕望鄉台翻看記憶那般。

但他還是學着王大柱的樣子，呆頭呆腦雙目茫然。

直到陸銘眼看着孟婆拿着王大柱用過的碗，直接把碗探進鍋裏盛出一碗湯水……

她手指頭都泡到湯水裏了……

原來孟婆是不刷碗的，還不講衛生。

這可真惡心。

陸銘被差點兒惡心到直接啓動B計劃了，卻冷不防聽得體内傳來大廚的聲音。

“喝湯。”

深深看了眼有着低等惡靈實力的孟婆，陸銘強吸口氣，接過湯碗，一口氣悶掉湯水。

濃郁鬼氣順着嘴直接沖進了胃裏，剛剛到達胃部，孟婆湯中的鬼氣便飄搖直上，似乎想要鑽進陸銘顱内，清洗掉陸銘的記憶。

沒錯……

這孟婆湯看似神神鬼鬼的，其實也就是一種鬼氣的運用方式，不是啥技術活。

然而還未等鬼氣沖入大腦，陸銘體内突然有另一股鬼氣沖出。

這突然出現的鬼氣，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要比孟婆湯中的鬼氣強得太多，它包裹着孟婆湯内的鬼氣，直接縮回陸銘體内未知之處——區區孟婆湯自然發揮不了效果了。

大廚出手了。

可能是想研究一下孟婆湯的做法。

而大廚出手帶動陸銘體内鬼氣浮動，卻又被影子的力量遮擋了下來——用高等惡靈+低等兇神對付小白老黑孟婆這些小鬼，着實是有點兒欺負人了……

孟婆等鬼物并未察覺到陸銘的異常，裝傻的陸銘被小白老黑拽了下去，重新走上黃泉路。

他們越走越深，直到眼前光影驟變，有漆黑巨大的宮殿突兀映入陸銘眼簾。

殿堂上書閻王殿三字。

此地無疑便是這陰曹地府的核心區域了。

小白老黑拽着陸銘和王大柱走入了閻王殿，大殿空曠，兩側有陰兵鬼将駐守，而映入眼簾的正前方，乃是一高一矮兩把椅子。

高椅子上坐着一名身材高大的惡鬼，此鬼身穿外紅内金長袍，頭戴冠冕，冠冕之下的臉卻呈青紫色，獠牙呲出面容猙獰。

半神半鬼之冥神！

掌生死及鬼怪！

此爲：閻羅王！

椅子上的閻王爺眼睛半閉半睜，似在假寐，正值聲音響起。

“來者何人！”

陸銘轉頭看向發聲處。

發出聲音的，乃是小椅子上坐着的鬼物。

身材矮小幹瘦，皮膚呈土黃色，穿着一身藍綠相間的袍子，手中還裝模做樣的拿着個本子和毛筆。

判官……

至于是不是鍾馗陸銘就不知道了。

小白老黑上前道：“幽魂一隻，厲鬼一頭，皆飲下孟婆湯。”

小白老黑有點兒答非所問的意思。

但其實不然。

他倆說這話的意思，既是說明王大柱和陸銘都沒了記憶，大人還請自便。

而判官果然自便了……

“行了，拉下去處理了吧，也不用判了，咱這也沒那麽多講究。”

你們之前的講究可不少……

陸銘心裏泛起嘀咕，看了眼閻王爺，卻發現閻王爺對此事愛搭不稀理的，心中一盤算，便立刻明白了閻羅王和判官的想法。

現在怪談現象剛剛出現，大家夥正是搶“地盤”的時候，更何況這個陰曹地府有沒有六道輪回的功能還要兩說。

說白了，爲了提升陰曹地府的力量，黑白無常在陽間的“作秀”，才是最爲關鍵的一環。至于把鬼物帶到地府了，什麽審判啊什麽入輪回啊，這些暫且都往後稍稍。

不排除未來等到陰曹地府更強之時，會加入六道輪回等功能，但現在，這些真的不那麽重要。

至于小白老黑之前的“走程序”，這大概就是基層打工人的無奈吧……

小白老黑行了個禮，老黑手一用力，便要拉着陸銘和王大柱往偏廳走，然而老黑剛剛一扯，陸銘卻如同山一般紋絲不動，老黑正奇怪呢，便聽到陸銘開了口。

“你那個生死簿是真的麽？有用麽？”

衆鬼登時愣住。

閻羅王微微睜眼，眼縫中閃過寒光。

衆鬼凝視，陸銘分毫不慌。

他指了指判官，重複道。

“你手裏那個，是真的生死簿麽？”

這回判官可是稀奇了。

他轉頭看了眼閻王爺，發現閻王爺并未開口，便皺眉道。

“你不是喝了孟婆湯了麽？”

“喝了。”

“那你怎麽……”

“可能喝的不夠多。”

判官登時氣急，他神色不善的看了眼陸銘身後的小白老黑，揮手道：“拉下去，重灌！”

小白老黑卻是有苦自知。

它們要能拉動陸銘，早就把陸銘給拉走了。

而陸銘隻是看着從頭到尾都沒正眼瞧過自己的判官，禁不住微微蹙眉。

輕微喃呢聲從陸銘口中響起。

“你們都這麽傲的麽？”

“一頭低等兇神，跟沒長眼睛似的，就露個縫瞧人。”

“一頭高等惡靈，問你話也不知道坑個聲，你要嘴巴有什麽用？”

叮鈴當啷。

手腕上的鐐铐瞬間崩碎落地。

森然鬼氣從陸銘身上驟然掀開，其體内，大廚拎着菜刀慢慢鑽出，腳底下影子抽動，直到在陸銘身側凝聚成形。

更有小孩的笑聲，汽車嗡鳴聲炸響。

而造成這些異象的源頭——陸銘，隻是看了眼猛地睜眼的閻王爺和他身邊騰的起身的判官，又看了看這個陰曹地府閻王殿。

“看來怪談現象塑造的怪談，終究和神話傳說有巨大差别。”

神話傳說中，陰曹地府那可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閻王爺在地府内隻是個官，而不是主宰。

但親自入地府一探的陸銘卻發現，這個由怪談現象塑造出的地府，照比神話傳說中的陰曹地府簡陋的不成樣子。

他擡手指向了閻王爺。

“你是地府怪談的核心，低等兇神。”

說完，陸銘又指了指頭頂。

“這個地府，就是你這頭兇神的鬼域。”

他又指了指判官。

“而你……隻是兇神的手下。”

類似于夜宴副本中鬼風手下的小弟。

一龍套而已。

“所以，你手上的生死簿，是真的麽？”

而這一次，面對陸銘的問題，判官不說話了。

他轉頭看向閻王爺，卻見閻王爺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頗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威嚴。

“現在是假的，未來就會變成真的。”

閻王爺親自開口，解答了陸銘的問題。

陸銘也理解了這個答案。

“這個地府正在擴大？你正在變強？”

閻王爺點頭。

“你變強，你手底下的判官、小鬼們也會變強……等你們強大到某種程度之後，判官手裏的生死簿自然也就變成真的了。”

閻王爺再點頭。

因人們的相信而變強……

剛開始，這個閻王爺就有低等兇神的實力，随着他們不斷人前顯聖，越來越多人相信地府真實存在，未來它能成長到何等地步自是可想而知。

或許有朝一日，這個簡陋的地府，能真正變成神話傳說中的那般，設十殿閻王，十八層地獄，六道輪回等等等等。

“真是，讓人羨慕啊……”

感慨聲從陸銘口中傳出，引得閻王爺疑惑不已。

“你羨慕個什麽勁呢？”

想想，陸銘開口：“我羨慕你們起點太高，實力成長太快……”

“但這樣也好。”

說完，他對着閻王爺勾了勾手指。

“你下來，那座讓我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