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内,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圍着黛玉,好奇的追問着她一日的經曆。
隻不過從她們偶爾往這邊瞄的眼神,令賈寶玉知道,她們或許更想找他說話,隻是不好意思。
轉過頭,眼前或坐或站,王夫人、李纨、王熙鳳以及平兒等俏麗的丫鬟,甚至還有周瑞家的這些仆婦……
一切都是那麽熟悉、親切。
其實,他才不過離開家十餘日而已,感覺起來,倒像是過了好久似的。
“老太太呢?”
賈寶玉問道。
王夫人等臉上的喜悅和深切之色立馬淡了,回答說:“老太太年紀大了,前些日子本來就有些傷了身子,今日又被……”
王夫人看了黛玉一眼,然後又似乎怕令賈寶玉憂心,立馬轉了口吻:“不過李丫頭說了,老太太身子并無大礙,多修養一段時間便好了。如今在裏面暖閣内,鴛鴦等照顧着呢……”
賈寶玉看了黛玉一眼,黛玉也怔怔的看着他,眼中含着熱盈盈的淚。
顯然,以黛玉的聰慧,已經猜到賈母病了的原因。
賈寶玉對她笑道:“去瞧瞧老太太吧。”
黛玉頓時意動,又看了看王夫人等。
王夫人面目溫和的道:“去吧……”
黛玉方欠了欠身,由探春帶着去了暖閣。
堂内顯得靜谧下來,王夫人再也忍不住,拉着賈寶玉手,追問:“寶玉,這些日子外面這麽亂,你怎麽樣?可有受傷沒有?”
說着,王夫人便開始查驗賈寶玉的身子。
兒子是領兵的将軍,她自然有此擔心。
賈寶玉笑了笑,将外面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下,隻道确實有人犯上作亂,隻不過已經被平息,至于其中細理,并不多講。
還有他封王之事,更是沒有提。
他已經看出來,榮國府到現在,還不知道此事。
今夜他還有事,一切等着明日松懈下來,再慢慢與他們解釋不遲。
其實賈寶玉不知道,并非榮國府消息閉塞至此,王夫人等也是聽說過靖王的名号的,隻是,她們并沒有将這兩個字與家裏的寶貝疙瘩聯系在一起。
果然,才在家中坐了沒一會兒,就有婆子來報,說是茗煙傳話說,外頭的将軍們都在等着賈寶玉呢。
于是賈寶玉站起來,笑道:“城中混亂,隻怕兒子今夜都不得空閑,太太還請早些歇息,有什麽話,明兒個再細說不遲。”
王夫人雖然不舍,卻知道大事不能耽擱,因此隻道:“那你在外頭要千萬小心,多帶點人,叫茗煙、鋤藥他們幾個都跟着……”
賈寶玉笑着點頭,又看了李纨、鳳姐幾個一眼,轉身走了。
剛轉出内堂,就見正房門的簾子已經打開,賈寶玉想也沒想直接跨步而出,沒想到就與一個溫香溫香的身子撞了個滿懷。
賈寶玉身手敏捷,在對方一聲淺呼中單手摟住對方的腰身,才沒使其跌倒。
低頭一瞧,果然是尤氏。
尤氏也看見是賈寶玉,松口氣的同時便開口道:“寶二叔回來了呀……”
卻是廢話,她就是知道賈寶玉回來了,才趕忙收拾一番過來瞧瞧的。
賈寶玉點點頭,裝作沒意識二人姿勢的不合适之處,正面瞧着尤氏圓潤飽滿的面容,手上還情不自禁的捏了兩捏。
嗯,尤氏的腰肢挺軟和的。
尤氏的臉紅了……
房門口看門的兩個丫頭和尤氏帶來的丫鬟們紛紛偷笑,那喚作翡翠的丫鬟更是嬌聲笑道:“寶二爺,你這是不打算松開尤大奶奶了麽……”
别看人家的職責是看門,卻也是賈母身邊的一等大丫鬟呢,除了王夫人和賈母之外,何人的玩笑不敢開呢?
尤氏忙站直身子,躲開賈寶玉一些。
賈寶玉自不阻攔,隻道:“大嫂子來瞧老太太的吧,進去吧。”
說着,順手在那多嘴的丫鬟水嫩嫩的臉上掐一把,算作懲戒,然後擡腳快步離開。
房門口,丫鬟們的注意力就放在翡翠的身上了,都看着臉紅的跟蘋果一樣的她歡谑的笑着。
尤氏也瞧了她一眼,沒說什麽,進了屋。
……
府門口,茗煙幾個一邊跟着賈寶玉的腳步,一邊說着:“馮将軍、孫将軍他們的人催得緊,說是有要事商議,不得已才請二爺出來的呢。”
賈寶玉點頭,順口問:“我封靖王的事,你之前一點也沒有和家裏提?”
茗煙聞言,眼睛滴溜溜一轉,道:“我嘴笨,這種大事怕說差了,就沒敢說……不過鋤藥和芍藥他們幾個我給他們說了。”
其實,茗煙是覺得,這件事對王夫人他們來說恐怕不是好事,說不定其中還有什麽内宅辛密……
好端端的二爺,怎麽竟是皇孫呢?
因此不敢随便說,萬一發生點什麽意外,他可擔不起。
賈寶玉點頭,翻身上馬,一邊驅動馬匹,一邊對芍藥等道:“将你們知道,這些日子家裏發生的事都給我說說……”
“是。”
……
居德坊,杜家。
閣臣府邸,象征着極緻的清貴與權力的門第,此時卻已經裏三層外層嚴嚴實實的看守起來。
内堂,杜世榮顫着聲音問道:“父親,眼下該怎麽辦?”
杜安樘面色陰沉,不過在看向杜世榮的時候,卻又變得緩和起來。
他招過杜世榮,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你會沒事的。”
“父親……”
杜世榮不解,他爹是二皇子一黨的核心人物,二皇子敗了,他們杜家不也就完了麽,他身爲杜家的獨子,又怎麽會沒事呢?
杜安樘沒和他解釋太多。
兒子運氣很好。
賈寶玉就是靖王這件事,他沒有和兒子說過。實際上,朝中的事,他幾乎都沒有和兒子說,就是不想把兒子牽扯進來。
卻沒想到,前次賈家危難之時,兒子竟然跑去了賈家!
當時下人們立馬就跑回來禀報他了,但是他沒有下令去追回。
其實,雖然他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追随齊王,但是未嘗對局勢沒有半分了解。
他不惜身,但是卻不想讓兒子跟着他冒險。
所以他當時就敏銳的察覺到,那或許是一條後路。
以兒子和靖王以前的交情,再加上此次的援手之情,日後靖王保兒子一命,應當不難。
至于杜家,便和齊王殿下共存亡吧……
“老爺不好了,他們闖進來了……”
管家慌忙跑進來。
杜安樘冷哼一聲,一甩衣袖,站起來走了出去。
衛立琁帶着兵馬進來,看見迎面而來的杜安樘,冷笑道:“杜閣老,請吧!”
說着一揮手,讓将人拿下。
衛立琁已經知道,當初便是杜安樘提議二皇子,以各家的家眷來威脅城外的将軍和大臣。
馮家滿門被絞死,他們衛家也好不到哪裏去。
家早已被抄空幹淨,所幸,家裏的人,大多數還活着,與馮家相比,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雖然如此,但他可沒有以德報怨的想法,所以,局勢一穩,他便帶人來了杜家。
雖然未得靖王之命,他不好抄了杜家,但是把杜安樘抓起來審問一番,查一查二皇子一派的餘黨,自是沒有任何問題。
“呸,亂臣賊子!”
面對明執刀兵的官兵,杜安樘卻毫無畏懼。
他先是啐了一口,然後一手揮開那些上來的士兵,喝道:“老夫自己會走!”
說着,已經是大踏步往門口走去。
“老東西……”
衛立琁自诩儒将,此時也沒忍住暗罵一聲。
回頭看了一眼被官兵圍在裏面的杜家内眷,眼睛眯了眯,然後轉身,對身邊的副将道:“将前後左右所有門戶全部把守,府内所有人丁不得走動,等候靖王處置。”
“是。”
副将躬身領命,轉頭間看向杜家人的眼神更加兇惡。
杜家人想不到,家裏前幾日還門庭若市,富貴至極,人人争相送禮上門,怎麽這麽快就颠倒過來。不但家裏被官兵堵了,連貴爲一品閣臣的老爺都被人抓走了……
巨大的恐懼,籠罩在杜家人的心中。
……
皇城内,賈寶玉将以前禁軍馬步軍司的總衙當做臨時指揮中心,發布命令。
短短的時間内,京城就經曆了反複的權力替換,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
如何布控,如何警戒,如何清查以及處置二皇子一黨,還有城内軍營安置不下的多餘的軍隊如何安置等等,不一而足。
将城内的軍隊歸攏,除了必要的把守各處的兵員,餘下的軍隊,包括那些舉旗投降還未曾收編好的,賈寶玉全部命令遷出城内駐紮,防備生亂。
好不容易将軍機之事勉強處置妥當,賈寶玉聽着屬下來自各方的彙報,還是感覺有些頭大。
其實軍事比内政,要好處置多了。
因爲内政,牽扯到太多的人情……
不過很快,賈寶玉就想到了一個人。
……
居德坊西,宗府。
聽聞靖王駕臨,宗府值夜的管家一邊讓人趕緊去叫起老爺,一邊打開中門,迎靖王入府。
賈寶玉卻沒有進門,而是領着衆将領、親衛在府外等候。
不一會,一個身穿白色中衣,穿戴不整的老者出現在府門口。
賈寶玉不等對方靠近,一個箭步上前,當先拜道:“學生見過宗老。”
宗轍沒料到賈寶玉如此鄭重,微微愣了一下,方扶過賈寶玉,道:“靖王殿下多禮了,老臣如何敢受。”
說着,他又看了一眼賈寶玉身後的陣仗,問道:“不知靖王深夜駕臨所爲何事?”
宗轍倒是不以爲賈寶玉會是來找麻煩的,自從二皇子篡政以來,他便一直抱病在家,幾乎不理政事。
以他的身份,已經相當于是反對二皇子了,所以二皇子之事也不可能牽扯到他的身上。
賈寶玉道:“學生此來,确有要事相求?”
“何事?”
宗轍看着賈寶玉,他還依稀記得兩年前賈寶玉還是上書房内一名優秀的學生而已,沒想到時過境遷,對方不但身份前程一躍再躍,如今更是搖身一變,成了天潢貴胄的靖王?
這種落差,令便是見慣了風浪的宗轍,也是心中唏噓。
賈寶玉退後一步,彎腰拜道:“學生冒昧,占用宗老休息時間,請閣老移步内閣,代理朝政。”
二皇子和他身邊的人一倒,從皇宮到皇城,再到京城,所有政務,幾乎一片癱瘓。
若是不能在今夜盡力恢複,隻怕明日,朝廷百數個衙門,都要開始開天窗了……
他對内政雖然不說一竅不通,但畢竟不熟絡,強行攬事,處理起來隻怕效率過低,還容易出錯。
但若是換宗轍來,則就大不一樣了。
宗轍本身就是内閣閣臣,熟知朝廷政務,由他出面,各方面的人事都更方便調動。
而且宗轍作爲留守的閣臣,這十多日來,京中的是是非非他也知道,哪些人有罪,哪些人無罪,哪些人該抓,哪些人該殺他都比别人更拎得清。
有他相助,自己自然輕松數倍。
這是從能力來說。
再說人情。
從他進上書房開始,宗轍此老便對他青眼有加,後來也是數度照拂,這些他都記得。
在他心中,宗轍是真正有德之人。
請他代爲主持朝政,他也放心。
宗轍聽賈寶玉是來請他出山做事,似乎有些意外,又不那麽意外。
他扶起賈寶玉,頓了一下,方問道:“城内的動亂都止息了?”
賈寶玉點頭:“所有動亂都平息了,學生已經将閑置的軍隊全部遷出城外駐紮,以防生亂。”
宗轍點頭贊許道:“你做的不錯,所謂兵兇戰危,京城局勢複雜,太多的軍隊駐留在城内,必生動亂。”
賈寶玉聞言便知宗轍并無拒絕之意,加把火的道:“但是學生年輕,對朝廷諸事疏于知曉,所以還請宗老出面主持大局。”
宗轍還是沒有應承,反而問道:“太上皇安在?”
“太上皇龍體微恙,如今尚在鐵網山行宮内休養。隻是命學生全權處置京師内外以及二皇子諸事。
學生已經決定,待城内恢複井然秩序,便恭迎太上皇、太後回京。”
宗轍眼内的瞳孔縮了縮,在夜幕中也不令人察覺。
看着賈寶玉身後那一絲不苟站着的諸将,有禁軍的、京營的還有邊軍的……
他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後退半步,執禮道:“殿下有命,老臣自當遵從,定不負所托。”
賈寶玉大喜。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