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卻富麗的房間之内,秦氏拿着燭盞,蓮步婀娜之間,将一盞盞燭台點亮,待房間明暗交替一會兒之後徹底變得明亮,她才轉身,瞧了瞧坐在太師椅上的賈寶玉。
屋裏,越來越多的丫鬟聚集而來,她也放下燭盞,到賈寶玉身後,輕輕給他捏起了肩膀。
賈寶玉舒服的活動了一下肩,将名單放下,擡頭看了仍舊哭兮兮的小紅以及有些不安的秋紋幾個一眼,忽問:“剛才我進院裏的時候,聽到耳房裏頭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卻不是我們院裏的,你們誰知道怎麽回事?”
秋紋立馬上前一步道:“回二爺,那是我嬸嬸還有春燕的娘,她們過來看我們,便在院裏多待了一會兒,二爺要是不喜歡,我這就去讓她們走……”
秋紋以爲賈寶玉是不待見那些婆子,使了個眼色,讓碧痕出去攆。
“不用了,讓她們都進來吧。”
碧痕雖然奇怪,但是見秋紋沒說什麽,也就去了。
一會兒之後,兩個有些局促的婆子進來,谄媚的給賈寶玉跪下磕頭。
賈寶玉看她們一眼,淡淡的道:“怎麽稱呼?”
能夠在主子面前提名兒、姓兒可是好事,說明有被主子記住的機會,兩個婆子都興奮的回了。
賈寶玉點點頭,讓香菱拿過毛筆來,輕輕寫了兩筆,招過小紅,遞給她道:“把這個拿回去給你母親。”
小紅接過,愣愣的。
襲人連忙道:“還不下去。”
小紅點頭,就要走。
賈寶玉又道:“見到你母親,告訴她就說我說的,若是這麽怕得罪人,這個管家媳婦就别當了,趁早回去修養,府裏每個月少不了她的養老錢。”
小紅面色一變,若是尋常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怕是就立馬就不知所措了,或是呆愣,或是冒冒失失的給她母親說情。
但她沒有,隻頓了一下,面色便恢複正常,與賈寶玉彎腰一拜,拿着東西出去了。
地上兩個婆子仍舊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還帶着讨好的笑容望着賈寶玉,她們以爲賈寶玉隻是忘了叫她們起身。
“哦,你們還在呢,若是沒什麽事就回去吧,我這裏就不便多留二位了。”
賈寶玉終于看向她們,開口卻是叫她們走人。
兩人便要說話,到底秋紋知道賈寶玉的脾氣,趕忙給她們使眼色,并扶起她們推着往外走,以緻于她們一句話都沒說清楚就被推出去了。
晴雯可是個機靈鬼,早見賈寶玉剛才就是把這二人的“名号”添到了名單之上。她是個見别人倒黴心中就暗爽的主,因怕兩人在院中滞留,便帶着自己的心腹檀雲尾随出去,直接把二人趕出院門,并叫看門的小丫頭不準她們再進來方折轉回來。
等她再回屋裏,居然聽見秋紋和碧痕兩個的哭聲,她心中一動,趕忙進裏屋。
就見不知何時,秋紋和碧痕已經跪在之前兩個婆子跪過的位置上,哭天抹淚的在向賈寶玉求情。
“二爺消消氣,我們知道錯了,是我不該打她,二爺要是生氣,打我罵我都使得,隻求二爺不要這麽狠心趕我們走,我跟着二爺這麽多年了,二爺不能因爲這點小事就把我趕出去呀,嗚嗚嗚……”
秋紋實在傷心、委屈、彷徨。
她十二三歲就到賈寶玉屋裏做事,那時雖然不見經傳,但是自從搬進園子裏來,她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被提升爲大丫鬟,這在府裏也是有了一定的身份的了!
可是,就因爲她打了不安本分的小紅一巴掌,她們一向溫柔和善的二爺就要趕她走,這讓她怎麽能想得通?
她自然想不通,因爲她根本不知道,就因爲她自持身份把她的關系戶放進來避難,使得她們二爺的心尖尖白白抹了一個下午的眼淚兒……
當然,賈寶玉也不僅僅隻是因爲這麽一個兩個原因。
說起來秋紋算是他身邊的老人了,從榮慶堂的绛芸軒開始就在的,雖然資質平庸,但是性格卻着實刁鑽……盡管在賈寶玉的面前表現的很溫順,但是日久了,總能見人心。
賈寶玉心中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她。
這一次,她連着犯了兩個錯,沒道理再留她在身邊。
正好,也算是對院中所有人的一種警示,以免她們也生出秋紋這樣的驕躁心态。
至于碧痕,這種小丫鬟就更不用多考慮了。
“你們兩個年紀也差不多到了嫁人的時候,我做主給你們自由人的身份,以後婚嫁自主。不用再做伺候人的活,好了你們下去吧,明兒一早收拾細軟回家去。”
該說的都說了,本來丫鬟大了放出去配人就是尋常事。
給她們脫去奴籍,已經是天恩。
兩人卻不死心,還在磕頭求情。襲人怕惹賈寶玉動怒,招呼麝月等把她們拉起來,連勸帶恐吓的一番話,才把她們拉出房間。
但是哭聲依舊隔了好遠都還在傳來。
屋裏,所有人丫鬟面色惴惴。
寶二爺平時不生氣,一生氣居然就直接攆出去兩個,而且還包括秋紋姐姐。
秋紋可是二爺身邊的八個大丫鬟之一呢……
此時能夠站在屋裏的,除了大丫鬟,就是像碧痕之類的有跟腳的人。其他小丫鬟,也就是最底層的四等小丫鬟,都在門口和走廊上徘徊觀望着。
春燕也是個小丫鬟,不過是在院裏混的好的,所以能夠進來。
她生就幾分聰慧,早已看出賈寶玉真正生氣的原因,猶豫再三,終于鼓起勇氣站出來,跪下道:“二爺,我娘不是我叫她來的,是她硬要來的,我趕她她也不走,我也沒有辦法,求二爺開恩,不要趕我走……”
所有人的目光便看着她,連賈寶玉都略感意外。
果然人就是不一樣的,同樣一件事,有的人看的明白,有的人哪怕站得高些,也看不明白。
因爲賈寶玉不想讓黛玉再遭下人議論,所以并沒有對那兩個婆子先教而誅。
反正,這樣的人背後嘴碎肯定不是一次兩次,直接判刑怎樣都冤枉不了她們。
春燕能夠看出來他真正是生那兩個人的氣,實屬難得。
而且,以她們這樣的年紀,就算看出來,龜縮着,不事到臨頭不開口才是正常反應。
能夠主動站出來替自己解釋,說明她很懂審時度勢。
也就難怪她在院裏的丫鬟圈内人緣很好了。
襲人回來,聽到春燕的話,也順勢道:“二爺不要爲難她,認真起來其實也是我心軟才答應放他們進來的,二爺要罰就罰我吧。”
所謂養移體居移氣便是說的襲人這樣的,她身爲院内諸丫鬟之首,說話的語調都與别人不一樣。
慢慢的緩緩地,連賈寶玉都覺得,要是因爲這個罰她,似乎都是自己不對。
搖搖頭把這個想法甩下去,他道:“既然如此,那就罰你們二人半個月月錢好了。從今以後,不許讓那些不相幹的人進咱們院子。”
“是。”
聽賈寶玉如此判罰,所有丫鬟心都松懈下來,有的臉上還露出笑容。誰都知道,月錢對這屋裏所有的丫鬟來說,都算不得大事。
也就是說,二爺的氣消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