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等人來到榮慶堂,發現時辰雖然早,這邊卻已經喧鬧起來。
正好這個時候王熙鳳從賈母屋裏出來,賈寶玉便問她。
王熙鳳卻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才回道:“沒什麽,就是史家姑太太來了,一早上就跑到老太太屋裏,現在還在哭呢。”
哭?
衆人很敏銳的抓住這個字眼。
“嗐,也是史家自己運氣不好,剛好攤上事了,具體的怎麽我也不知道。對了,這件事不是你應該最清楚麽,你進去聽聽就知道了。”
王熙鳳似乎無意多說什麽,搖搖頭就走了。
于是賈寶玉等人進屋。
來到正堂,果然聽見裏面有一個婦人的泣聲,有一搭沒一搭的訴着苦。
走進屋,才發現王夫人也在,不過她和賈母一樣,都是安靜的,聽着那婦人哭訴,而不發一言。
賈母本來面色不怎麽好,一看見賈寶玉進來,立馬打起三分精神,招呼賈寶玉上前。
賈寶玉知道賈母昨日肯定很擔心他,所以之前就算賈母不派人來叫他,他也會過來請安的。
應承了賈母的關心之後,賈寶玉才看向旁邊的小丫頭,道:“雲妹妹也來了呀。”
正是湘雲,小丫頭回去了幾天,感覺都憂郁了不少。
面對賈寶玉的關心,她也隻是勉強一笑。
賈寶玉便明白了什麽,打眼看向了那婦人。
婦人是保齡侯史鼐的夫人,陳氏。此人以前賈寶玉也見過,不過一向沒有什麽好印象,大概是因爲她對湘雲不大好的原因。
陳氏在賈寶玉等人進堂之後就暫時住了口,此時見賈寶玉看她,更是立馬有些激動起來:“寶哥兒呀,你要救救你表兄呀,他被你們禁軍的人抓走了,到現在還沒有放回來,還不知道他這會兒在牢裏過的怎麽樣,吃沒吃苦呢……”
一開口,就是令人生厭的哭腔。
賈寶玉心下頓生反感,不過憑着兩家的關系,以及良好的素養,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道:“不知道叔母所言具體是何事,禁軍向來隻聽從皇帝命令,怎麽會抓了表兄呢?”
一聽這話,陳氏立馬激動起來:“我也不知道那小畜生在外面造了什麽孽,昨兒大晚上的有一夥禁軍的人馬上門,說是大皇子遇刺,要帶你表兄去詢問情況,天啊,那大皇子遇刺,與我們有什麽關系?
我和你表叔自然不允,誰知那些禁軍十分蠻橫無理,竟然還敢動手打人,最後活生生把你表兄帶走了……”
賈寶玉自動過濾了陳氏的哭聲。
實際上從她說到禁軍開始,賈寶玉就猜到了
昨日禁軍确實抓了不少人,包括很多達官子弟。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他手下的人抓的。
不過,他并不知道史家也牽扯進來了。
回頭看了一眼賈母,她老人家面上一片無奈之色,顯然也很煩躁。
誰說不是呢,大早上人還沒睡醒,就被史家這瓜媳婦找上門來,一陣哭天搶地,她心情能好才怪。
“叫你過來,正是爲了你表叔家的事,正好你在禁軍當值,若是方便,你就幫忙打聽一下,問問史家哥兒到底犯了什麽事,有沒有危險,也好讓你表叔母安心。”
賈母如此道。
“龍兒他年紀那麽小,能犯什麽事,還不就是因爲他曾經去過大皇子府上,這就是罪過了?那些人抓不到刺殺大皇子的真兇,就這麽四處亂抓人,還有沒有天理了!”陳氏十分氣憤。
賈寶玉内心冷笑。天理?皇帝的兒子死了,你還要他給你講理?
史家已經算是好的了,隻要最後查清沒有關聯,多半能夠無事。
那些沒有根基的,曾經在大皇子身邊奉承的那些人,好多都已經去閻王殿報道了,誰給他們說理?
“老太太放心,隻要史家表兄與那些刺客沒有牽扯,就沒事的,等到這段時間風聲過後,肯定能放回來。”
賈寶玉隻能如此道。
賈母立馬有些驚疑:“昨兒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聽說你都耽擱到後半夜才回府?”
“确實是很不好的事,不過老太太放心,和咱們家沒有幹系。”
賈寶玉自然不會把大明宮裏發生的事告訴賈母。賈母一向膽小,說那些怕吓着她。
果然賈母立馬松口氣,然後又道:“那你表叔母家的事,你看着辦吧,能幫就幫一把。”
賈寶玉點點頭,對陳氏道:“叔母放心,表兄的爲人我也是知道了,他肯定和那些反賊沒幹系,叔母隻管安心在家等着,估計用不了太久,人就平平安安的回來了。”
史家不管怎麽說,都是侯府。隻要沒有特殊情況,應該株連不到史家。
“怎麽安心的了,龍兒他才十七呀,從小到大沒有吃過苦,他怎麽受得了那牢獄之苦……”
陳氏又開始哭了。
賈寶玉也終于知道賈母等人的感受了。
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正待再說點什麽,陳氏忽道:“寶哥兒,你不是禁軍都虞侯嗎,你能不能想個法兒,把你表兄放出來……隻要你能把你表兄救出來,你要多少銀子,叔母我都可以給你,真的,不會讓你白幫忙的……”
賈寶玉面色終于一沉,道:“叔母以爲那禁軍鐵牢是什麽地方?”
“我知道禁軍鐵牢救人不容易,但是我也沒叫你劫獄呀,你是堂堂都虞侯,從三品的禁軍将軍,要把你表兄從裏面帶出來也不能嗎?
我已經打聽過了,負責處置這件事的,就是大明宮的戴總管,他和我們幾家都有交情,隻要你和他說一聲,他還能不依?”
賈寶玉笑了,“既然如此,那叔母爲什麽不去找戴總管,直接讓他放人呢?”
抓人的是禁軍,但是審訊的事,确實是戴權負責。
陳氏神色一窒,哭道:“你以爲我不想啊,你表叔昨晚就要去求人,可惜,人家連皇城的門都不讓進,說是全城搜索反賊,天啊,龍兒怎麽成了反賊了……”
陳氏哭着,又看了衆人一眼,繼續道:“罷了罷了,我也算是知道了,世态炎涼,平時大家你親我親的,一旦有了事,都不肯幫忙,連他親叔叔家都是這樣,别人更不用說了……”
衆人靜靜地看着她唱戲。
賈母面上就不好看了,這可是她娘家那邊的親戚!
因呵斥道:“陳氏,你要撒潑往别處去,别在我面前礙眼!”
賈母生氣,威勢還是有的。陳氏立馬不敢胡攪蠻纏了,眼淚巴巴的道:“姑母,不是我撒潑,實在是從昨晚到現在,侄媳一刻都沒能安甯過,求了好幾處了,都沒人願意幫我,要是連姑母也不肯幫忙,我的龍兒可怎麽辦呀。”
賈母顯然也是氣得很:“他昨晚才被抓走,你就求了幾處了,有你這麽大半夜四處求人的嗎?”
再急的事,你大半夜的敲門,誰能給你好臉色?
況且,明眼人都知道,這種事急也沒用。
不過,到底是史家的晚輩,賈母也不可能完全坐視不理。
又罵了陳氏兩句,才對賈寶玉道:“你瞧着可有什麽好的法子沒有?”
賈寶玉攤攤手:“以孫兒之見,隻有等,等到這件事過去,人自然就放了。”
“那可不可以把人先接回來,有什麽問題,讓他們到家裏詢問也是一樣的啊。”陳氏适時提議。
賈寶玉根本懶得理。
無知愚蠢的人,實在沒什麽好理論的。
賈母也看出賈寶玉不耐煩了,因沉聲道:“你要有這本事,隻管去接人,我們這裏實在沒人幫你接的回來人,你回去吧。”
賈母下了逐客令。
聽她叨叨了一早上,她也厭煩了。
陳氏立馬做出委屈萬分的模樣,看着四周的人,就像看一群白眼狼一樣,嘴巴張了張,最後一咬牙,還是站了起來。
“等等。”
陳氏驚喜的轉頭。
賈寶玉道:“想來叔母近日來也很忙,無暇照顧湘雲妹妹,不如把她留在這裏,有老太太幫忙看着,也能免去叔母一些後顧之憂。”
陳氏大失所望,看了湘雲一眼,随意道:“那你就留在這裏吧。”
說完便帶着一票人走了。
一個野丫頭,當誰稀罕似的。
若不是看在賈母老太太喜歡湘雲的份上,她怎麽會把她帶來?現在人已經沒用了,她自然不會在意湘雲留在哪兒。
陳氏一走,榮慶堂的氛圍都暖和了好多。
賈母見王夫人送人出去,也就不再在意,反而看着賈寶玉道:“你别瞧不起人家,她要是有你那樣的見識,你身上這個官兒,就該她來當了。”
賈寶玉笑了笑,自然明白賈母話中的意思,笑道:“孫兒沒有瞧不起,隻是嫌她太吵,影響到老祖宗。”
賈母這才點點頭,言道:“親戚之間,都是這樣,有事相互幫忙,就算幫不上,也能讨個主意,這才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歡她,她也是長輩,面子上的功夫,你也得做好,說不定哪天,你也有需要人家幫忙的時候。”
賈寶玉拱手道:“孫兒受教了。”
賈母便笑了,道:“也不是教訓你,你史家表兄的事,你自己看着辦,若是能看顧一點,就幫忙看着點,也算是一份人情。”
賈寶玉再次點點頭,無意多言什麽,遂看向湘雲:“雲妹妹,好久不見啊。”
湘雲嘴角一抽,抓着賈母的胳膊埋了頭。
她是不好意思了,她嬸母那番模樣,她覺得有些丢臉。
賈母拍拍她的手,讓湘雲去找黛玉等人玩,然後又問賈寶玉:“你今日不當值?”
賈寶玉搖搖頭,“等會要去大皇子府,陛下命孫兒替大皇子操持後事。”
“怎麽會讓你做這樣的事?”
賈母一個老婦人,初一聽聞,也聽出了不合理之處。
賈寶玉卻隻能笑笑,無法解釋。
“算了,你外面的事我也管不着,隻是外面這麽亂,你在外面自己要小心,不要讓我和你們太太擔心。”
對于賈母的交代,賈寶玉自然躬身應承,然後順勢提出他和河間王府的事。
賈母自然驚奇。正好這時候王夫人也送客回來,聽說此事,大爲吃驚,連連追問前因後果。
然而賈寶玉也不是很明白,隻能把當初河間王和今日太上皇給出的理由重訴了一遍。
待聽聞河間王府隻有河間王和雲霓郡主二人,賈母等人終于稍安。
然後再三詢問之後,覺得确實沒什麽不好的地方,才放過這一茬。
主要也是賈寶玉這些年和皇家實在走得近,她們才能這麽快就接受。要是換做是賈琏,她們怕是就沒有這麽容易接受了。
……
大明宮,景泰帝一夜未睡。
早上起來,近身的侍從們便發現,一夜之間,陛下整個人看起來,似乎都蒼老了很多。
于是,所有人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出錯分毫,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勤政殿内,景泰帝收到了馮祥去靖遠伯爵府傳太上皇口谕的消息。
沒辦法,熙園的一舉一動本來就受景泰帝關注,更何況還是馮祥親自出馬。
當他得知口谕的内容之後,久久無言。
忽然問身邊的戴權:“你覺得,太上皇爲何那麽重視靖遠伯?”
景泰帝覺得奇怪,太上皇榮養了十多年了,等閑都不理會朝中大臣。
但是似乎卻對賈寶玉一個後生晚輩,頗爲關照。
先是賜婚,後來封爵,如今又讓他認河間王爲義父……
每一件事單獨看起來都沒什麽,因爲都有理由。比如賜婚是太師所求,賜爵位是因爲他甯國府逆倫之亂,河間王因爲沒有兒子等。
但是綜合看起來,卻怎麽也令人覺得蹊跷。
怎麽太上皇如此關注賈寶玉?戴權道:“這個奴才不知,興許靖遠伯行事有章法,又有才氣,所以得太上皇看重吧。”
景泰帝卻搖搖頭,“你這老貨有沒有覺得,賈寶玉生的和誰有些相像,朕每次看見他,總是會心中覺得不快……”
“這,老奴實在沒看出來靖遠伯和誰相像,還請陛下給個提示。”戴權道。
景泰帝目光深幽,忽然招過戴權,對他低聲叮囑了數句。
戴權面上頓時露出些許奇怪之色,卻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出去,招來一個太監,吩咐道:“你去找錦衣軍趙大人,讓他去查一下靖遠伯小時候的事,越詳細越好。”
“是。”
太監很快就領命去了。
……
河間王府,河間王看着面前的年輕人,笑道:“怎麽忽然答應了?”
賈寶玉暗自翻了個白眼,也不管河間王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規規矩矩的往地上一跪:“承蒙王爺不棄,願收寶玉爲義子,從今以後,寶玉定當侍奉王爺如生父,疼愛雲霓如胞妹。”
“哈哈哈。”河間王頓時笑了起來,扶起賈寶玉,道:“好好,能有你這樣優秀的義子,也是我的福氣,想來雲霓知道了,也會很高興的。
今日且罷,等我手中的事松緩一些,我再正式收你入我膝下。”
河間王笑意盈盈。
雖然收義子是太上皇的聖命,但是後來他想着,似乎這樣也不錯。
他總有老的一天,到時候膝下無子,難免有晚景凄涼之嫌。若是能有一個優秀的義子,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另外,他隐約知道,太上皇對賈寶玉的關心,似乎異于常人……
賈寶玉并不知道河間王的心思,他倒也幹脆,既然命中注定二人有一段父子緣分,他便欣然接受了。
反正河間王不論身份、年紀還是德行,都有資格當他長輩,也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因此,從站起來之後,便很快融入到兒子的角色當中。
從侍從的手中接過茶壺,親自與河間王倒了茶,然後規規矩矩的奉上。
河間王笑着受了,而後令他坐下,兩人難免說起了朝堂上之事,自然而然,也繞不開大皇子之死。
當河間王聽聞賈寶玉昨晚在大明宮奏對的情況之時,河間王有些陰郁了。
他道:“當今陛下,守身自律、心智沉穩,隻是這些年性子越發孤僻了,猶記得當年,他也是一名謙謙君子,唉……”
一聲淺歎,充滿了對時間流逝,物是人非的惋惜。
賈寶玉卻立馬抓住機會,追問皇帝當年的一些事迹,以期從往事中,增加對皇帝的了解。
河間王倒也沒什麽避諱,幾乎賈寶玉所問,都與他講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