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廟回皇城,賈寶玉正準備下值回家,這時手下的副指揮使孟憲晨上報,上個月第一軍的軍饷軍需司已經發下來了,讓賈寶玉過目名錄。
禁軍的軍饷很高,便是普通士兵一個月的軍饷都是兩貫錢,再加上少量的祿米,折合起來一個月能有二兩多銀子。
這隻是承平時期的的标準而已,若是戰時或者出了任務,那又會高上很多
如此算下來,禁軍共計約七萬人,一年單是禁軍軍饷,就需要兩百餘萬兩銀子,難怪曆朝曆代的文官們都想着要要削減軍費,實在是養軍太耗錢糧!
賈寶玉随意看了一下,也不是很在乎自己那點官俸,讓孟憲晨将軍饷如數發放下去便是。他就是分管軍中軍需事務的。
孟憲晨聽到賈寶玉說“如數發放下去”的時候,嘴角抽了抽,卻沒有反駁賈寶玉的話。
“既然如此,那将軍的軍俸,将軍看是下官給您送過來,還是将軍您派人來取”
雖然孟憲承的話語有些神神秘秘的,賈寶玉也沒在意,隻是讓茗煙去領了。
一會兒之後,茗煙回來,賈寶玉就準備回府。
騎在馬上,賈寶玉越看越覺得不對,就算是二十多貫銅錢,背在茗煙的身上,也不會顯得這麽沉啊。
“拿過來我瞧瞧!”
茗煙屁颠屁颠的解下包裹,拿到賈寶玉的跟前。
賈寶玉低頭一瞧,好家夥,白花花一袋銀子!賈寶玉對銀子早就不陌生,按他估計,這些銀子,少說三四百兩,是他俸祿的十幾倍了!
“這些都是你剛領回來的?”
“是呀,剛領的二爺的軍俸啊。”茗煙卻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娘的!”賈寶玉暗罵一聲,調轉馬頭,道:“去營地!”
禁軍馬步軍司步軍第一軍所屬的營地之内,正在熱火朝天的發放軍饷。凡是不當值的軍士,幾乎都在排隊領取祿銀祿米,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畢竟,這年頭,當禁軍的好處實在比當老百姓強多了,單就這“月錢”來說,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姨奶奶都不差了
“将軍來了!”
遠遠的看見賈寶玉和他的親兵過來,衆軍士急忙行禮。
賈寶玉策馬來到一名剛領到軍饷的老軍士面前,道:“給我瞧瞧。”
老軍士一愣,但是還不至于懷疑将軍這是要搶他的錢,因此反應過來之後連忙将小口袋給賈寶玉呈上去。
賈寶玉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兩塊碎銀子,約莫二兩大小,還有兩貫錢,外加百多個銅闆。
“這是你幾個月的軍饷?”賈寶玉問。
“回将軍的話,是兩個月的”
賈寶玉目中疑惑一閃。看見賈寶玉的神色,老軍士有些惴惴不安的解釋道:“回将軍,上個月孟将軍說上頭軍饷未發放整齊,說是這個月一道發放,所以并非故意拖欠”
還是賈寶玉身邊的親兵伍長看出賈寶玉的意思,俯身道:“将軍不用奇怪,如今已經是冬月,下一次發放軍饷要到年後了,所以,他的這些軍饷中,包括有“過年錢”,以往每年這個月都要多發放半個月的軍饷,若是上頭另有賞賜,又不一樣。”
賈寶玉這才了然,原來軍中也有“年終獎”這個玩意兒,隻是也太少了點
點點頭,賈寶玉又對那老軍士道:“你給我說說,你這些銀錢構成。”
“是我到軍中有十多年了,所以饷錢比别人要高一點,每個月有兩貫半,加上這個月多發的一貫錢,兩個月總共應當是六貫錢,扣除兩個月的夥食,還有這個月新發的一件棉衣扣了半貫錢,大概,就是這麽多了”
老軍士顯得有些不安,賈寶玉這明顯是突襲檢查軍饷發放情況,他怕說了不該說的被上面的幾位将軍記恨上。
賈寶玉自然能明白他的心思,不過賈寶玉此時倒放心了不少。剛才看到茗煙拿了那麽多銀子回來,他第一時間懷疑的是不是有人在給他下套,如今看來,怕是不存在的。至少從這個老軍士的反應看來,第一軍中,應該不存在胡亂克扣軍饷,比如,該發兩貫發一貫這樣的情況。
“你的祿米呢?”
“回将軍,我的家鄉不在京城,祿米給我也沒用,正好可以用來抵扣口糧”
賈寶玉點點頭,他就說嘛,堂堂禁軍,下面的人應該沒那麽大膽子,做的太過分。
不過他也看出來了,這個軍中的夥食和祿米上面,好像可以做不少文章。
正好這個時候孟憲晨聽到賈寶玉過來,趕出來迎候,賈寶玉便下馬,走進了大堂。
大堂内,有許多的軍中書記官、士卒在忙着清點核算銀錢,屋裏堆着成筐的銅錢和銀子,還有軍糧。
孟憲承眼力界十足,看賈寶玉面色不虞,連忙揮手讓其他人下去,然後笑問:“不知将軍突然駕臨,是有何事?”
賈寶玉輕輕一笑,讓茗煙将之前領的俸祿放在桌子上,道:“孟指揮使可是騙得我好苦,說說吧,這些是怎麽回事?”
孟憲晨看了一眼,小步到賈寶玉的身邊,低聲道:“将軍不必疑慮,這些都是将軍應得的”
“呵呵,我卻是不知道,本将軍的軍俸一個月竟然有如此之多。”
賈寶玉似乎很驚訝。
孟憲晨面色一變,猶豫了一下,道:“将軍初入軍中,或許不知道,軍中都是這個規矩,不然,若是單憑将軍那一點軍俸,一個月都不夠在樊樓吃兩頓酒的,所以,這是軍中将士們對将軍的孝敬,将軍自當笑納便是。”
賈寶玉面色一變,喝道:“大膽,你這是在教唆本将軍貪污受賄,盤剝手下将士?真當軍法不在,本将軍不敢斬你?!”
孟憲晨立馬跪地請罪。
過了好半晌,賈寶玉才道:“起來吧,說說,這些銀子都是怎麽來的,除了我之外,你們又是怎麽分配的。”
孟憲晨有些猶豫,不過倒也不是很害怕,所謂法不責衆,大家都是這麽做的,況且賈寶玉拿的才是大頭,隻要賈寶玉沒瘋,都不可能把他們所有人全部處置了。
因此在賈寶玉的逼視下,他很快就将其中緣由說了一遍。
原來軍中吃空饷是常有的事,便連禁軍也不例外,第一軍自然也是這樣。不過并不多,畢竟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第一軍虛報不過一二百人,每個月不過多幾百兩的銀子,差不多就是都虞侯一個人拿的分量,大頭,是夥食、軍糧和軍衣等軍需用物。
夥食不用多說,每個軍士多收一百文,每個月就多出好幾百貫。
軍糧,原本朝廷用來補貼将士們的夥食費的。這原本是一個善政,是朝廷的諸位大佬見每年的太倉都會黴爛很多陳糧,幹脆在每年新糧入庫之前,就将前一年的陳糧逐步取出,用來供養京畿之地的軍隊。
一年的陳糧,完全是可用的,這樣就不會造成地方府庫那樣,甚至有放了十年的陳糧那樣的荒唐事出來!
不過顯然,這些糧食到将士們的手中,肯定會打折的。然後因爲大多數将士都沒辦法将這些糧食帶回家中,又隻能折價抵給軍中,或者幹脆就作爲夥食的一部分了。
還有軍衣,這玩意兒并不是每年都會添換,而是由軍中自己上報,戶部在批了之後會在兵部的軍費支出中扣除,所以按理說發放到将士們的手中,是不用再另外花錢的。不過,不成制的東西,軍官們自然也不會客氣,自然要乘機撈一點。整個禁軍都是如此,所以就算有知道内幕的,也不會爲了這麽點小事,與所有禁軍的将官爲敵。
畢竟如孟憲晨所說,連三品将軍的軍俸,都不夠在樊樓吃幾頓酒,更别說其他人的,實在是有點磕碜
了解到這些,賈寶玉自然不會愣頭青一樣就去抨擊。存在即是合理。
就拿棉衣這一件事來說,他不相信朝廷會完全不知道,或許,這也是一種默許。
當官的,比當兵的要多拿一些,這才合理。但要是明面上多的太多,說起來總不好聽,所以,就要用這樣大家心照不宣的方式來達成。
第一軍五千件棉衣,就是二千五百貫,足夠每個上了品級的軍官們分一筆了。不過,若是讓他去問下面的軍士們,拿半貫錢就能穿上一件嶄新的、厚實暖和的棉衣過冬,估計大部分軍士都是情願的,這并不沖突。
再說外面的将士們看賈寶玉突然降臨,問了一些情況之後,上面就停止發放軍饷,心中都在猜測,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果然,半個時辰之後,待賈寶玉一走,軍需所立馬發出通告:之前的軍饷核算有誤差,請所有将士重新上前登記支取,多退少補
待衆人念念不舍的拿着已經到手的銀錢重新排隊走到前面的時候,卻發現,隻有補,沒有退
大家就都明白了,将軍剛才來,是幹什麽的了。
許多人心中頓生感激之情。
新上任的将軍,比之前的,好。
軍營之外,茗煙掂量着手中小小的錢袋,比之前那一大包裹猶如天壤之别,心中大是不樂意。
“二爺真是,到手的銀子,還有還回去的,這一點銀子,夠幹什麽用”
賈寶玉呵呵一笑,優哉遊哉的騎在馬上,沒理他。
和光同塵,也要看什麽情況。
他少年将軍,前程無限,怎麽可能自污羽翼?
幾百兩銀子對于别的将官來說,或許是很大的數字,但是對他來說卻是不算什麽。
吃空饷,喝兵血,任何朝代,這樣的将軍,都不可能得到将士們的愛戴,而且,上頭要查,一查一個準兒!
所以,他之前命孟憲晨,以軍中操演剔除掉了兩百名不合格的軍士,下個月起,以實數上報人數,算是給上個都虞侯留下顔面。
其次,軍糧按市價抵扣,返還給将士們。夥食費也每個人返還一百文
隻有軍衣這一項他沒動,當家長,也不能完全隻照顧小的,總得給将官們留點湯喝。
否則要是連軍衣這一塊也動了,别說手下的将官抱怨刻薄,也會引起禁軍别的體系将領的敵視。
他現在,還沒有掀盤子的資格。
姜寸跟了賈寶玉一段時間了,漸漸融入了圈子,他對賈寶玉的行爲就十分贊同。
“我覺得将軍做的對,底層将士本就不易,哪裏還經的住上層将領們的盤剝。
禁軍在天子腳下,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那些地方綠林官兵,甚至每個月隻有三四百文錢,那樣的軍隊,又怎麽可能有戰鬥力!”
賈寶玉一愣,他卻不知道這些:“三四百文,怎麽會如此之少?”
大玄軍隊又非屯田制,而是實實在在的募兵制,一個月三四百文?比榮國府中的三等奴才還不如!
姜寸痛惜道:“大人出身京中國公府,自然不知道下層軍隊的腐朽。
大玄除了禁軍和邊軍,還有爲數極多的地方守備軍、節鎮軍,節鎮軍或許要好一些,那些地方守備軍,本來軍饷比之其他軍隊就大有不如,還要被上面的督撫官員、上層将官壓榨,實際到手的軍饷,微乎其微。
以至于很多都是靠上街、市收取‘安保費’度日,甚至更有甚者,直接僞裝成強盜攔路搶劫。
他們,根本就不能叫做軍人,可以想象,若是叫這群人上戰場打仗,豈有勝利之理?”
姜寸似乎對這件事深有感觸并深惡痛絕,他馬上抱拳道:“若是有一天,大人能夠執政朝堂,希望大人能夠肅清這一弊病,還大玄境内官民一個郎朗清明!”
賈寶玉沉默了一下,擡頭望着陰雨蒙蒙的天色,喃喃道:“會有那麽一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