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後街,賈寶玉直接從後門進府,順道入大觀園看看。
當真是好一個美麗的園子!
亭台欄杆、依山水榭、清水河渠,每一樣都那麽盡善盡美,宛若人間仙境一般。
若是可能,賈寶玉真不想處置爲賈家建造了一座這麽美的園子的功臣。
可惜,事與願違。
從昨晚他得到的消息來看,這一座富麗堂皇的莊園,不但搬空了榮國府的庫房,也着實養肥了許多蛀蟲。
這些人,就如賈家的跗骨之蛆,是他執掌賈府力量的障礙物,不得不剔除。
榮國府的慶功宴準備的很隆重。
因爲沒有宴請外賓,所以不分前後宅,隻在榮禧堂前廳,也就是正廳之前的大院子裏,搭了一個戲台子,然後正面所有門戶全部打開。
中間用一道屏風分離,也就分開男女席了。
因爲初冬時節,天色暗的很快,所以定好申時末開宴。
很快衆人就到齊了。
左邊是女席,分三桌。
賈母、薛姨媽、寶钗、三春姐妹坐首桌。
左邊一桌,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王熙鳳、秦氏。
角落一桌,趙姨娘、周姨娘外加一個面色惴惴的杜秋娘。
一般情況下,趙姨娘等人是不能入桌的。隻是賈母以爲今日是大喜,所以吩咐不管是主子輩的還是半主子輩的,都要入席。
既然半主子輩兒的都要入席,那麽,總不能把杜秋娘當做奴才丫頭吧?
所以,便也邀請她了。
此時她坐在兩個徐娘半老的女人旁邊,一邊要注意大家族的禮節一點不能亂,一邊還要忍受着兩人眼中赤果果的嫉妒之色,真是難熬的緊。
賈母看見王熙鳳身後侍立的平兒,便開口道:“平兒丫頭也去那桌坐下吧,今兒也沾沾寶玉的喜氣。”
平兒便看了王熙鳳一眼,倒也沒太猶豫,道了一聲“是”,便走過去,挨着杜秋娘坐了。
“寶玉怎麽還不見?鴛鴦,你往屏風後頭看看,寶玉到了沒有。”
鴛鴦領命走過去,往屏風後頭一瞧。
男席這邊就簡單多了。
賈政、賈赦、賈珍、賈琮、賈環、賈蓉、賈薔一桌。
另外還有一桌,坐着賈政的七八個清客相公。
就是不見賈寶玉。
鴛鴦便對賈母搖搖頭。
王熙鳳就道:“今兒咱們是陪客,都已經到了這麽一會兒了,寶玉這個正主倒先缺了席?他該不會是得了高官厚祿,就開始擺譜,故意要遲半個時辰才到吧?”
賈母道:“就你話多。”
“嘻嘻,我就是聽說,那些總督、巡撫之類的官兒,在地方宴請賓客,就喜歡晚半個時辰才去,看看有沒有人敢提前走了”
王熙鳳嘻嘻笑道,然後又偏頭對尤氏道:“珍大嫂子覺得,我們要是這會子走了,他會不會對我們秋後算賬?”
尤氏瞥了她一眼:“你走一個瞧瞧不就知道了?”
這是明顯的嘲諷她了。
老太太等人還在這裏,你走一個試試?
“你以爲我不敢?”
王熙鳳似乎被尤氏的話激到了,反問了一句,竟當真站起來,作勢就往後堂走。
衆人無不驚詫。
“鳳丫頭。”王夫人喊了一句,叫她不要造次。
隻是她的話音剛落,就見王熙鳳以極快的速度竄回來,笑嘻嘻的對尤氏道:“我就是不敢。”
這般沒臉沒皮的樣子,真把衆人逗樂了。
賈母罵道:“這個鳳丫頭,慣會作怪,早晚有一天,我要撕了她的皮,看看她的骨子裏面,到底是什麽長的。”
王熙鳳頓時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
賈母愈笑:“都是做母親的人了,還這麽沒臉沒皮,一點也不穩重。”
“我要那玩意兒做什麽,我隻要老太太能笑口常開,多福多壽,我就心滿意足咯!”
賈母搖搖頭,不想再和王熙鳳對嘴,又轉過頭來:“寶玉究竟做什麽去了,怎麽還不來?”
屏風另一邊,賈政也聽見了賈母的聲音,他便對賈環道:“你去看看你二哥在做什麽。”
“哦。”賈環耷拉着腦袋,走下桌,一揚一拐的出門而去。
賈政在後頭看到他這個樣子,再對比二兒子賈寶玉,一時間簡直都開始懷疑這貨是不是自己親生的了。
要不怎麽都是老子的種,差别這麽大呢?
賈環出門後,本想去榮慶堂賈寶玉的屋裏找人,隻是又一想:
“我巴巴的去找他做什麽?反正他平時也不跟我好,他遲到了,惹老爺生氣,豈不正好,我才不要去找他呢。”
這麽一想着,他也沒了跑這一趟的打算,隻是拐摸着,到了前面的一個院子裏,蹲在一根柱子後頭,看菊花去了。
賈寶玉從賬房出來,與林之孝吩咐一番之後,才開始往前廳走。
還沒進榮禧堂,忽然聽見廊檐底下的花叢裏有人嘀咕:
“叫你平時不理我,叫你得意,我就不去叫你,讓你多遲到一會,然後惹老爺生氣,你就慘了。”
賈寶玉便往下一看,原來是自己那個便宜弟弟,小家夥縮在一大叢晚開的菊花之下,拿着一根棍子,在虐殺螞蟻。
賈寶玉正想叫他,又聽他嘀咕道:“我就在這邊待一刻鍾,然後回去就說沒找着人,晾老爺也不知道我沒去榮慶堂找你,嘿嘿嘿”
最後的低笑聲,顯露出主人此時的得意。
賈寶玉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口中的“你”,指的正是自己。
略微一想就明白前因後果的賈寶玉覺得十分好笑。
這小子,好像才九歲吧?
自己平日裏也沒欺負他呀,年節裏該有的禮物也沒克扣他的,怎麽這小子就對自己生了這麽大的怨念了呢?
看來,賈環讨厭賈寶玉是基本人設,并不會因爲他的到來就改變呀。
于是,賈寶玉彎腰,單手捉住花叢下小子的耳朵,把他提溜起來。
“哎呀呀,哪個王八蛋扯老子耳朵”
“嗯?”賈寶玉聞聲,手中力道頓時加了八分。
“呀呀呀,疼疼疼”
站起來的賈環終于發現揪自己耳朵的人是賈寶玉,趕忙收起準備朝後面打過來的“殺蟻棍”。
“原來是寶二哥呀,快松手,疼死了,疼死了”
賈環一疊聲的求饒。
賈寶玉也沒心情與他玩耍,直接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我在這裏,在這裏,對了,老爺叫我去找你!我到處沒找到你,就到這兒來等你了。”
他本來想撒謊,可是聰明的他立馬想到,要是撒謊的話,等會賈寶玉和賈政萬一要是一對話,豈不就露餡了?
于是,他立馬說出這麽一套完美的說辭。
賈寶玉頓時無言以對,賈環這是把自己當智障來騙了?
找人不去後院,躲在前院的花叢裏來了?
沒好氣的在賈環頭上暴扣一記,惡狠狠的道:“以後再讓我發現你陰謀算計我,我就狠狠的收拾你!”
“啊”
賈環頓時捂住頭,終于知道自己的“陰謀”敗露,惶惶不安的低下頭,一聲兒不敢言語。
賈寶玉保持兇惡的神色轉身,然後臉上頓時笑了出來。
真是好蠢的一個弟弟。
蠢的讓自己都感受不到一點的威脅。
賈寶玉來到席上,賈政對此沒有表示任何不滿,隻是詢問他做什麽去了。
賈寶玉便笑說去賬房看了看園子建造的賬目,一時給耽擱了。
他這話一說,賈政覺得沒什麽,賈寶玉關心園子的建造,也不是今天才表現出來的。
隻是旁邊賈政的幾個清客相公裏面,不乏有人露出異色。
來到女席這邊給賈母告了個罪。
王熙鳳因笑道:“喲,這不是咱們家大将軍嗎?您終于來了?”
賈寶玉笑道:“我可不是大将軍,隻是個末等的小将而已。”
“禁軍都虞侯還是小将?你可别蒙我,我可早聽說了,這是三品官兒呢?
整個朝廷,三品官兒能有多少個?”
賈寶玉笑了笑,朝廷若是指上朝的那些官兒,确實沒有多少能達到三品的。
但是在軍中,三品的武官、武将就比較多了。
一個千夫長便是正五品了,隻要下轄了數千的人馬的武将,幾乎都上了三品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武官,确實沒有文官值錢。
不過在禁軍體系當中嘛,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整個朝廷有多少三品官兒我不知道,但是禁軍當中,少說也有十幾個吧?
要都是大将軍,那朝廷的大将軍可就太多了一點。”
“有這麽多嗎?”
王熙鳳聞言,言語間竟然有點小小的失望。
物以稀爲貴的道理,她是懂的。
賈母便罵她道:“你懂什麽,甭管他有幾個,曆朝曆代你去數一數,以他這個年紀,做到這個位置上的,有幾個?
再要把皇家子弟排開,又還有幾個?
說出來的話,也不怕叫人笑話。”
賈寶玉也是搖頭一笑。
他不過是爲朝廷辦了一件事,立了一次功,真要就讓他當大将軍了。
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個朝廷要完蛋了!
在場的幾乎都是深宅當中的婦人,真正對外面事兒門清兒的沒幾個。
但是他們都知道賈母見多識廣,所以就算原先不太清楚的,聞賈母言也知道賈寶玉這個官位的貴重。
更不用提,原本就對外面的事比較清楚的寶钗了。
寶钗看賈寶玉在旁邊坐下,覺得老這麽避着他也不是辦法,正好心中也有疑惑,便問道:
“聽說,除了禁軍都虞侯,皇帝還賜了你一個進士出身,這是爲何?”
衆人一聽寶钗這個問題,就比王熙鳳的專業多了,都靜下來聽回答。
賈寶玉想了想,道:“許是朝中諸公的考慮,因爲我年紀、資曆的問題,朝廷不好讓我入朝理政。若是官職太小,又無法酬功,所以才将我安置進武官行列。
我已有了高階實職,自然就不能再參加科考。
朝廷出于愛護之心,未免我将來身份受限,才額外賜了進士身份。”
這一點,朝堂上的官兒們幾乎都能看出來,也從中直觀的看見,賈寶玉有多麽得朝廷諸公的青睐。
自古以來,不論科舉多麽昌盛,蔭官總要比科官多。
因此從科舉入官的群體,多有看不起蔭官兒的。
本朝循後宋舊制,重科舉。
若非正規科舉入仕之人,幾乎很難位居六部以上高官。
若非進士及第和進士出身,幾乎不可能入内閣。
與進士及第和進士出身相對的,還有同進士出身,分别稱爲一甲、二甲、三甲進士。
其中,一甲和二甲加起來,隻是三甲人數的零頭。
換句話說,進士及第和進士出身,就是每一屆科舉的前幾十名。
基于這些原因,所以朝廷給了賈寶玉一個進士出身的身份,便是爲了不妨礙他在此次赈災之事上表現出來的輔國安民之才能。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朝廷是有意将來把賈寶玉調回朝廷任職的。
也可以看出,朝堂諸公,從根本上來說,也是看不起武夫的
聽了賈寶玉的話,很多人都感歎不已,問爲什麽朝廷會對他如此周到,連這一茬都爲他考慮到了。
“爲什麽?”
賈寶玉微微一笑。
這就是他爲什麽在上書房伴讀的時候,盡力表現好,全方面展露自己對儒道追求的原因了。
試問一個後輩,能在未及冠之前,就能有機會認識滿朝閣相,還能不大不小的結下一份師生之誼,這是多麽大的一筆财富?
這原本,就是屬于皇子的特殊待遇,伴讀,是去沾光的。
任何一個不珍惜伴讀機會的人,都是傻子。
偷東西的是要收拾的,不過不要着急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