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
一個出身高貴卻過得凄慘的純種血族,一個還沒來得及昂起高貴頭顱就被迫将尊嚴踩在泥地裏的吸血鬼。
他的技能是迷惑人心,卻怎麽也迷惑不了父親那顆堅硬的心。
記不清有多少個日夜,他獨自躺在石床之上祈禱:就這一次了吧,這一次自己就該死透了吧……
從未覺得活着竟然比死還艱難。
母親對父親的癡念根本解救不了他,他隻能一次又一次地乞求着蒼天,要麽别讓他再醒來,要麽給他個痛快。
手指之下是已經幹涸了無數次又被打濕的血迹,他也不禁有些疑惑,自己的血是不會流幹的嗎?
絕望……
無盡的絕望……
他不知熬了多久,熬到了心已經不會痛,眼睛也不會流眼淚後,終于熬到了那一日。
母親的死讓父親停止了對他的實驗,他以爲這是死亡給父親帶來了反省,卻不知是因爲沒有了至親神族的血液供給,實驗是做不下去了。
本以爲日子可以好過起來,又遭遇了獵人的追殺……
那些好不容易被他拉攏起來的族人一個個死于眼前。
對于死亡和失去他早已經習慣,隻是他還有一絲不甘心,他想要求得救贖,不僅僅是求得站在陽光之下,他還想從淤泥裏爬出來。
偶得異世錄卻無法開啓,卻不知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安排。
他在安排之下來到東方大陸,本該去拜會另一個神祗的他偶然聽聞了神界戰神的傳說,所以他改變了想法。
到底是怎樣一位舉世無雙的神明,可以做到震懾三界的地步?
他想去看看。
因爲自己的人生猶如爛泥,所以他更向往光明。
見到了……
竟然是個長相豔麗絕塵的女子,一身紅衣,手段狠辣,甚至連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都震得他心上一抖。
明明是個沒有心跳的血族,爲何會抖?
他以爲是心動。
在地牢裏的十年很好熬,至少比以前被日日夜夜做實驗好熬,她隻是關着他,并沒有研究他。
手上的指甲已經被他用在牆壁上刻字刻得再也長不出來了,可是他仍舊不願放棄。
隻要她還能來看他一眼,他就有信心可以走出這裏。
果不其然她來了。
依舊還是一身紅衣,表情冷豔眼神冰冷。
他露出了着十年來練習了無數次的眼神,終于得到了她的垂憐,他可以出去了,還可以留在她的身邊。
像是從來沒有得到過糖的孩子,發現哭一哭就可以有甜頭吃時,便學會了日日都哭。
所以他一邊小心謹慎地守在赤雲殿,一邊練習着怎麽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無害,更加惹人憐惜。
因爲她足夠強大,所以他總是會不自主地爲她守着夜,每每心思回轉時,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何會這樣做?
直到那一日在水城之中時,他已是她的徒弟,卻看見她毫不猶豫地将脖子送了上來。
她不希望他死,她希望他活着。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希望。
入口的血液讓他不得不成爲她的治愈者,卻也在此時,他發現自己心中陡然出現了執念。
那份執念絕不是來自于自己,但卻又誕生于自己,他很疑惑,難道自己何時動情的也不自知?
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喂血,還是她時不時會展露的一點溫柔,還是她看着自己可憐的樣子燃起的一點憐憫?
沒等他想明白時,她再一次救贖了他。
第一次碰到了陽光,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
雪山觀的一切都如此美好,好到他願意爲了她去挨下那一劍……
一朵被踩進泥土裏的殘花突然被人撿起,給他洗幹淨了泥污,還給他施肥澆水,饒是誰,也無法忘卻這種溫暖。
可是他自小的經曆告訴他,沒有什麽東西是能被緊握住的,除非它是自己獨有的。
所以他開始偏執,開始禁锢,甚至開始了一切不合理的做法。
她給予的那一點點溫暖,都必須爲他所有,不能分享更不能放棄。
這是他人生當中第一次覺得有了占有欲,那個人,那顆心,那摸笑容,他趨之若鹜,所以他必須得獨占。
卻不知,這樣反而傷了她。
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隕滅,他無助地像個孩子。
爲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隻不過是想要留住她在身邊而已,他隻不過是想那份溫暖長長久久地留下來而已。
反思,折磨,痛苦,悔恨……
他跪了一百年,也折磨了自己一百年。
若不是仇恨還在,他早在那時就随了她去了。
也許是上天看他太過可憐,給了他一個機會再見到她,即便她無視自己,責難自己……
他的溫暖回來了。
爲了尋求原諒,他再次不顧性命。
爲了讓她自由,他不惜去求那個人。
爲了她不再有機會放心思在别人身上,他不惜冒着再也回不來的風險。
直到最後一刻,崖香真正消失的最後一刻,他才發現他錯了。
他愛的是那個隻對他展顔的崖香,也是那個隻會救贖他的師傅,卻忘了她其實也是個心懷天下的神明。
染塵和玉狐的死對她的打擊很大,但她都還能堅持着,直到水神身死時,她終于崩潰了。
他知道這種崩潰由他而起,也知道他不是她的藥,他沒辦法醫好她。
可是她爲何不懂……
水神之位他原本不稀罕,成不成神他更不在意,可是命運的捉弄讓他明白,一味地乞憐是不行的,他必須足夠強大,強大到像水神那般,才會被她無止境的原諒。
所以他才會走向偏執。
這世上神明衆多,可唯獨水神于她而言不同,所以他便要做那水神,也做她心中可以被無限寬容的唯一。
可是她卻不開心了。
既然她想逃避,那他便幫她将自己封閉起來。
其實這樣也好,她的身邊隻會留下他了,直到那一日……
看着留下的那首詞,一向都隻會沉浸在自己的認知裏的落羽慌了。
他找到了黑白無常,等發現崖香的蹤迹時,她已經沉入到了東海之濱。
世界在一瞬間靜止,除了她和他。
她想要做的事對于已是水神之身的落羽來說很顯而易見,想要逆轉時間,想要改變發生過的一切。
直到這一刻,他才終于明白,愛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就像崖香成全了他想要的救贖和溫暖,長言成全了他們的感情,染塵成全了她的心意……
所以他也想成全一次。
催動全身的靈力,也跟着她一樣祭出魂魄、獻出真身,他幫她圓上了逆轉時間欠缺的一部分。
閉上眼前,終于釋然一笑:“如果還能再來一次,我想在我最好的時候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