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香,天生神女,由伏羲琴作爲骨血融合爲仙身,一出現便已經是四品上仙。
但是她無父無母,又無人撫養,所以便獨自在神界最不起眼的似水河畔修煉着。
雖無人指導,但幸得她天資聰穎,隻是打個坐便可以悟出一套自己的道理。
幾千年來,她始終都保持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模樣,衣衫雖不華麗但好歹整潔,頭發歪歪扭扭地梳成一個團子樣在後腦上耷拉着,整個背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人界鄉野間的小孩子。
素日裏飲河水和摘果子爲生,偶爾能吃點葷腥,也是拿着鬼大哥送的小匕首抓點野兔什麽的,總歸她沒出過什麽引起神界重視的大錯漏。
說起鬼大哥,應該有兩位,一個穿着白衣服,話多且嘴賤,一個穿着黑衣服,内斂但是最疼她。
他們相識于一場捉鬼事件,這個八品地仙壽數已盡卻不甘心,硬是飄飄蕩蕩地逃到了這裏來。
此時的崖香正在河邊洗着果子,見一團白乎乎的東西飄過來,手下立即撚起一塊石子打過去,直接将這團忙着逃跑卻不看路的東西打倒在地。
按理說俗物是碰不到魂靈的,但她就是這麽不一般。
在這之後就是一黑一白兩個身影追過來,她趕緊閃進了林中,等他們都處理完這才慢慢走了出來。
方才這二位是誰?看起來蠻厲害的樣子。
因爲沒有離開過這地方,又無人教導,所以她對除了泗水之外的事情一概不知,自然也不認得鼎鼎大名的二位無常大人。
隻是她這一探,便是探出了十萬年的緣分。
那二位無常知道自己捉鬼的過程被人瞧見,特地繞回來準備妥善“處理”一下,哪知瞧見的竟然是個小女娃子。
這小女娃子還探着頭看着他們之前離開的方向,絲毫沒有注意到背後已有兩尊大神爬了起來。
白無常比了比脖子,示意旁邊的老黑直接動手,但老黑卻搖了搖頭,隻是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被鬼拍肩,是個有生命的都得被吓死,崖香轉頭一看,眼前隻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張大臉,扣着高高的帽子,吊着長長的舌頭。
“我的天哪……”
她就地打了個滾翻身離開,手中已然胡亂掐起了一團靈力,想也沒想地就朝着二人臉上招呼過去。
白無常一邊驚訝于她小小年紀就如此深厚的修爲,一邊覺得有些委屈,他就隻是想吓唬吓唬她,至于要往臉上招呼嗎?
黑無常憋着笑意避過,還沒等他說話,這女娃子就沖上來掀了他們的帽子,扯了他們的舌頭。
但她也落得什麽好樣,頭發散成一團,臉上也挂了彩。
打完了這一場“亂七八糟”的架後,兩鬼一神就蹲在河邊各自梳洗着,整理一下有些狼狽的形象。
“你這小女娃子可以啊……小小年紀就可以我們無常打個平手!”白無常贊賞着。
“你們也沒出什麽力氣,大抵也是不願傷我。”她絲毫沒有倨傲,反而是将事實說了出來。
他們二位的确沒有傷她的意思,所以和她對手之時全似胡鬧,隻是互相拉扯着,倒也沒怎麽下過重手。
反觀她,發現了這一茬後也就沒再使用靈力,而是實打實和他們拉拉扯扯,就爲了報複他們吓自己那一下。
各自整理完之後,黑無常終于恢複了往日裏的正經,端着袖子看着她:“你叫什麽名字,爲什麽一個四品上仙還流落成這個樣子?”
此時的她哪裏有這麽多心機,隻覺得這兩位也算實誠,就一五一十地将自己身世說了一通。
這不說還好,一說倒是惹的白無常一聲接着一聲的歎息,他此前的身世也是如此孤苦,所以難免會對她産生同情。
當即便扔了一把匕首給她:“你别看這東西不起眼,這可是鬼骨煉成的,你拿着防身也好。”
黑無常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意思,跟着點了點頭:“你一個小女娃子在這兒難免會受欺負,以後有什麽事可以告訴我們。”
“您二位是?”
居然還有人不認識他們的,白無常禁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我們可是黑白無常!”
“哦……很厲害嗎?”
“那是自然!”
“那爲何還搞得這麽狼狽?”
白無常無奈地看了看天:“我們現在必須得走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啊,有空再來看你。”
哪知這有空,竟然是十天半月都要出現好幾次,每次不是給她帶了點吃的就是各種好玩的,根本拿她當個自己孩子在養。
就這麽渾渾噩噩的過了很多年,她終于遇上了命運的轉機。
一個白衣勝雪,溫潤似水的神出現了,眼角眉梢都挂着柔情的他款款而來,笑意滿滿地看着正蹲在河邊撿石頭的她。
自此之後,她便有了名字,有了家,也有了師傅。
也在這之後,她一躍而起成爲三界聞風喪膽的戰神,掌審判之責,鎮天下之惡。
從前那個隻懂得從自然中悟道的小女娃子不見了,隻有一個心中藏有冷意,面上脫塵絕俗的上神。
爲了不辜負長言的期望,她三萬歲便已經飛升,五萬歲便已經馳騁天下,更是在之後一力斬殺老魔君,轟動三界。
可是那個護佑她的水神終究還是出事了,在去鎮壓妖族時當場魂飛魄散。
她唯一的庇佑沒有了,那個總是看着她笑的神不在了……
可能是她一直以來的經曆導緻她被磨砺出了堅硬的性子,所以她隻是将眼淚藏進了心底,仍由天君借一些莫須有的東西明封實貶去了神魔邊境。
幸好她之前留了一手,新任的魔君是她一手扶持的,所以便也沒什麽紛擾,還落得個好吃好喝的地方供着,整日沉迷于修煉之中。
若不是那日碰到了一群來求救贖的血族,若不是長言的氣息出現,她或許會一直生活在那座赤雲殿中,慢慢活成一具活化石。
可是命運就是這麽無羁,偏要她的人生不得安穩。
一開始她是真的沒有将那個血族放在眼裏,且在長言的栽培之下,她一向多疑多思,好幾次都差點動手了結了他。
可是他的那雙眼睛還是沒能讓她狠下手。
他乞求垂憐和庇護的樣子,讓她想起了自己,曾幾何時,她也在泗水河畔渴望着有人來帶走她,并且告訴她會給她一個家。
所以她爲他取名爲落羽,就像一片飄落的羽毛一樣顧落無依,但也希望他能擔得起期望,翺翔于天。
在這之後,她以爲他們會是很“正當”的師徒關系。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體貼卻又委婉的揣測着她的心意,明明已經可以不用再這般謹慎,可他偏偏更加謹小慎微了起來。
有時她無意中瞥見,總覺得他卑微得有些可憐。
侯爵之位在血族中地位甚高,且初見他時亦是被人高高捧起的少年,爲何到了她門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就在她讓他咬自己的時候她明白了,他不是刻意伏低做小,而是他骨子裏帶着自卑,他不怕擁有,卻害怕失去。
她也想過要去替他解開心結,可是長言的魂魄出現了,這個似兄似父的神爲了她魂飛魄散,她怎麽可能不在意。
也是在此時,她看出了菘藍的心意,也發現了落羽的小心思。
菘藍的
心狠從來都是明面上的,而落羽的孱弱和可憐也是明面上的。
實則比起來,菘藍的狠及不上落羽的萬分之一,他懂得借力打力,也懂得虛以逶迤,更懂得如何用柔弱的身軀給自己打造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後來到了雪山觀,他有意無意地撩撥和袒護都讓崖香恍惚覺得似曾相識,她的身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樣一個無論是非對錯都站在她這邊的人了。
在那之後,他一步步地跨過她的内心的障礙,也一步步地将她身邊清理幹淨,隻剩下他一人。
他的執念和偏激讓人害怕,但唯獨崖香會對他心疼,她看見了他幼時的樣子,也理解他爲何會如此,所以也顧不上他做的事,隻想着撫慰他那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終于,一切真相大白,長言回來了,他也走了。
她不是不知道這可能又是他一種手段,也不是沒有猜測過這個心眼深得根本看不見的徒弟不再會算計,可是她還是願意爲他踏進陷阱。
若不是因爲她,落羽本可以過着平淡且富足的一生,他隻需要好好當一個血族,享受着與生俱來的榮華。
可這一切都因爲長言的執念所毀。
他怨嗎?他恨嗎?
所以崖香不敢去怨,也不敢去恨,即便知道他的感情逐漸變得畸形,也隻能退讓着,容忍着。
她倒在東海之濱時,也暗暗地問過自己,倘若長言沒有把魂魄和水神之力給他,她能否再找一個借口不去殺他?
即便到了這一步,她仍覺得心有愧疚。
所以負擔起所有生死的隻能是她,這個披荊斬棘傲視群雄了十萬年的女上神,終于還是丢掉了所有人爲她拼來的性命。
若可以再重來一次,她不想再遇見他……不僅是落羽還有長言。
她愛過嗎?
愛過。
恨過嗎?
也恨過。
隻是這一生太苦了,僅有的甜蜜也不過是眼前浮雲稍縱即逝,所以她沒有了眷念,也沒有了不舍。
如果這十萬年的經曆隻是一場夢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