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祁川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驚奇地問道:“您叫我下去?”
“嗯。”
“這個……可是……這下面又不知是個什麽……我功力尚淺,這怎麽……哎喲!”
不等他結結巴巴地絮叨完,直接被崖香給一掌給拍飛了下去,硬生生地摔去了洞底。
落羽掩嘴看着她:“師傅也不怕他下去遇着什麽危險麽?”
“若不是他下去,就得你去了。”
“如果是你吩咐,我自當願意。”
崖香眼神複雜地看了看他,終于還是沒有說話,隻是盯着那個黑黝黝的洞口不吭聲。
除了方才祁川的那一句叫喊聲,下面再是沒有任何動靜傳來,那些黑絲也沒再滲出來。
這位上仙不會連這玩意都對付不了就死裏面了吧?
落羽那副病弱的身子并不影響他站得挺立,雖然垂着眸,但仍然驕傲着不肯低下頭,那滿身的傲氣與崖香初去水神處一般無二。
隻是,他比她更會隐忍,許多藏在細節處的高傲也隻有小心觀察的人才能發現一些他的心思。
崖香掐指算了算,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在此處等着,本尊下去看看。”
“别……”落羽想要伸手拉住她,但手指上隻她的衣袖滑過,根本拉不住任何東西:“别抛下我一個人在這兒。”
先别說這裏的情況詭異難察,若是雪山觀的人見他沒了依仗,指不定會對他如何……
方才他下手狠了些,雖然立了威,但也結了仇。
不再多作猶豫,落羽翻身跟着跳了下去,哪知這一跳竟是好一會兒都沒能着地,隻能順着一條看不清狀況的土道不停向下滑落。
明明祁川被拍下去的時候,也不過轉瞬就似落了地,到了他這裏,卻是永無止境的墜落。
他試着借力想要停住向下滑落的身體,但四周光滑得像是蛇皮一般,沒有着力點,也使用不上靈力,就連他指尖的指甲都已經被折損了不少,也還是不能停下。
慢慢地,他不再掙紮,而是紅着一雙眼睛失神地擡着頭,任憑自己不斷地降落。
眼前看到的隻有無盡的黑暗,耳後呼嘯的風聲帶着一絲又一絲的絕望飄進心裏,落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助。
不似溺水也不似窒息那般的痛苦,能帶來的隻有一寸一寸爬滿心間的失落和看不到希望的無力,這裏除了他好像沒有其他人、其他事、其他物,而他也隻能接受着不斷降落帶來的失重感,什麽也沒辦法改變。
下方沒有底,而他似乎也隻能這樣永生永世的下落着……
她會爲他的失蹤而傷心嗎?
應該不會。
“伊桑……伊桑……”耳邊似乎有聲音在呼喚着他,那已經被自己遺忘的名字驟然響起,立即扯痛了他的神經。
“誰!”
“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我的伊桑侯爵大人。”
落羽感覺到眼前有一陣光亮滑過,再次睜開眼時,隻見自己置身在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這裏是一處極爲冷僻的宮殿,正殿内空蕩蕩的沒什麽擺件,隻有眼前一張灰石雕刻而成的床,以及旁邊一個令他此生都不想再看到的東西。
那是一個類似浴盆一樣的巨大木桶,裏面放着許多毒蟲毒蛇、困獸惡靈,更有許許多多不知名的植物……但這一切,都曾經被他父親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一件很讓他得意的作品,得意到他很随意地就許諾了他一個侯爵之位。
按照他母親被厭惡的程度來說,他不淪爲困獸籠裏的籌碼,就已經算是最好的結局,但偏偏他那位尊貴的父親給他尋了一個更好的出路。
自他出身開始,他便一直被父親進行着各種實驗,爲的隻是一個十分荒誕的傳說:純正西方血族和東方仙者結合之下誕生的異類,是一個具有改變血族命運能力的異類。
自他懂事後,父親就在他身上試着各類毒物反應,爲了隻是記錄毒物與他會産生什麽不同常人的效果,甚至一次次被以各種尋來的古怪法子折磨之後再扔到陽光之下,無數次死了之後又活了過來,活着又被扔去折磨至死……
所以,他看起來一直都很孱弱,弱得還不及一陣疾風來得猛烈,拖着自小就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的身子殘活于世,是他一直不敢碰的傷口。
慢慢地從上爬起來,他驚恐地睜大着眼睛左右看着,生怕那個人突然出現再次把他丢去那張石床上,解剖着、他研究着他……
幸好,這裏安靜得不像有人的樣子。
強忍着心裏的冷意走過去瞧了瞧,那張石床上滿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血漬,許多地方已經被澆築得透徹,染得灰色的石頭暗黑了起來。
一顆眼淚無聲地掉在了上面,落羽無力地癱倒在側,神情有些呆滞地看着石床不吭聲也不動,隻是禁不住眼眶裏一陣又一陣的熱意湧出,打濕了整片衣襟。
就在此時,崖香一身白衣從天而降,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身後:“你怎麽了?”
“你……你怎麽在這兒?”
胡亂地擦了擦臉,落羽第一次手忙腳亂地站起身,十分狼狽地躲閃着她的目光,掩飾着自己的失态。
“這句話應該是本尊問你,不是讓你在原地等着嗎?”
“我……我隻是……”
見他吞吞吐吐了半天,也說不出個完整句子,崖香不耐煩地朝着他一直刻意遮掩着的身後看去,這一看卻是猛地縮了縮瞳孔,表情凝重了起來。
她一下就感覺到了那上面遍布的都是他的血迹,而且從氣息分辨是自小到大累積起來的……
想起他之前說過的話,崖香的眼神開始變得垂憐和同情,伸手将他拉去了身後:“别怕,我在。”
她撚指掐出一個祝由之術,順着指尖爬去血迹的紅光裏看到了他的過去,那日複一日的呐喊和折磨,還有永遠看不到希望和未來的日子……
他也曾明朗如日月光華,隻是歲月的沉澱太重,終究将他打造成了一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