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不虛弱,她就會忌憚我了。”落羽小聲地念叨了一句,将藥瓶扔開了去,繼續弄着香爐裏的香料。
碧落回了主殿,看見崖香正在打坐,暗自感慨她的勤奮外,拿起角落裏的一柄長杆換着已經快要燒完的燭。
“今日怎麽是你來換?”
座上的人并未睜眼,卻已經感知到這個盡量減弱着自己存在感的碧落。
“我是來替……替落羽的。”
“誰允的?”
崖香的眼睛慢慢睜開,美目流轉之間卻有一道精光射出,像是一道枷鎖加在碧落身上,令她膝蓋一軟,一下就跪了下去:“我……我看他傷得極重,所以……所以才來替他,怕他影響了尊上修行。”
說完,她已經雙手舉過頭頂,虔誠地俯身而下,行了一個大禮。
赤雲殿内,隻有崖香爲神界身份,但其餘的魔族卻沒有一個不敢不信服她,畢竟先是自家魔君那個性格就不是他們能反叛的。
菘藍長相溫潤如谪仙,但性格卻是與長相大相徑庭,不僅嗜殺,而且無情,除了赤雲殿的這位上神之外,别的再是難以讓他能笑臉以對,事事遷就。
但這赤雲殿的上神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不僅曾經斬殺上任魔君,橫掃魔族大軍令魔界衆人聞風喪膽,更是個連神界都忌諱莫深的人物,她喜怒無常,摸不準喜好,又鮮有敵手,實在是個沒人敢得罪的人物。
碧落誠心誠意地叩拜讓她的臉色稍稍好了些,她也知道這個碧落是菘藍爲她特地尋來,的确是個忠心耿耿的,所以也懶得再去責難她:“行了,退下吧。”
“是。”
碧落松了一大口氣慢慢起身退出去,在走之前悄悄看了一眼,見崖香已經如同無事發生一般重新合眼,這才真的放下心。
她才剛離開,落羽就墊着腳尖走進了殿内,悄悄地在殿内東面一角放下了香爐,然後蹲在一旁看着絲絲煙霧從中飄出來。
此時的崖香有些奇怪地睜開眼睛,看着那個瘦弱得幾乎快要被忽略掉的少年,即便是穿着白色,背影看起來仍舊是空空蕩蕩的。
起身踱步過去,她負手站在他身後看着,見他像個孩子似的拿着手指在和煙霧嬉戲,可憐得像沒有玩具的孩童。
依稀可以看見他那菱角分明的側臉,還有瘦脫相的下颌骨,她終于提着依舊冷冰冰的聲音問道:“好玩嗎?”
“尊……尊上?”他似乎吓了一跳,卑微地低下頭繼續蹲着:“我隻是見這煙發散得有些慢,所以才想着動動它。”
崖香右手輕舉,在那香爐上方虛扶一下,然後食指和無名指輕撚,那香爐立即猶如被疾風撲打一般,濃厚的煙霧散了出去,并且極有秩序地落去每一個角落,一時之間,殿内每個角落都充滿着香味。
落羽被她這樣的招式給震驚到了,他睜大了一雙看起來很幹淨的眼睛,水汪汪地擡頭看着她:“敢問尊上,這是什麽術法?”
“不過是一些尋常的術法罷了。”
“原來……東方的術法已經精進到了如此地步。”
落羽埋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還是一個隻會冒尖牙和指甲的血族,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實在是不值一提。
“不是精進。”崖香難得來了興緻,慢慢走回去坐下,拿起一盞茶看着裏面不太清澈的液體:“而是你們從未真正瞧見過東方的力量。”
落羽濕漉漉的眼睛眨了眨,手抱着膝蓋歪着頭想了想:“我隻聽聞曾有一位東方大陸的仙人去了我們的國度,初到時還未展露實力就被奉爲神明,受衆人膜拜。”
“逃去那邊的仙人多了去了。”
說完這句話,崖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跟他聊起了天,許是他看起來太可憐了,讓她心中不由得悲憫了起來。
“那……這樣的術法。”落羽學着她方才的樣子比了比:“我們也能學習嗎?”
崖香的眼神卻在他比了那個動作後瞬變,因爲他方才做了動作之後,手下的空氣出現了細微的變化,這是至少修到了末品真人才會有的變化。
雖然也隻有她這樣的上神才能發覺這個異常,但這件事實在是太過詭異,先不論西方異世來的人無法修習道法仙術,就憑他這血族身份,就不該出現這樣的事。
但她能真實地聞到他身上的血氣,這是一個純種血族才有的氣息,絕對出不了錯。
才放下的疑心又被提了起來,這個血族能找到這裏來,還能拿出異世錄這樣涵蓋東西方神秘文化的寶物來,一定不簡單。
看着他虛弱到要扶着膝蓋才能站起來,崖香起身走過去,掐着他的下巴令他不得不埋着腰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來這裏到底是爲了什麽?”
“逃難。”他的眼睛一片赤誠。
血族沒有心跳也沒有溫度,所以無法以衡量常人的方法去衡量他們是否有說謊,且他們的生存方式,是以一種靈魂升靈附在軀體上的方式,也與常人不同,所以更無法用仙術探查他的内心深處。
“還有呢?”
“尋求庇護。”
崖香手裏的動作不斷收緊,幾乎要捏碎了他的下巴,但仍舊沒有威脅到他的眼神變化,甚至他連龇牙咧嘴都沒有。
“是否有預謀?”
“如果說是聞名過尊上,那就算是有。”
她一把放開他,冷眼看着他靠在牆上捂着下巴紅了眼睛:“所以說,你是沖着本尊來的?”
學着碧落教的動作,他第一次虔誠地跪在她面前:“我知道隻有尊上才能護得了我。”
“你爲什麽認定本尊一定會護你?”
她擰眉看着他慢慢支起身子,還有些矯情地捂着嘴咳了咳:“因爲我可以爲尊上做任何事。”
“包括去死?”
“包括去死。”
崖香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開,負手站在殿門處看着外面常年都是黑色的半空:“你不是想活嗎?怎會包括去死?”
“因爲我……隻爲尊上而死。”落羽聲音雖輕,卻落地有聲。
平地起了一陣風,輕輕吹起了崖香的衣角,跳躍之下,竟和那燭火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