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想了很久,也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就是歲月啊……
他,黑劍白刀,還有山下山外,活的,死的,巍峨入雲霄的連天雪山,橫斷南北的長城亭塹,那條好似從未不會幹涸的通天靈河,還有鮮花永遠盛開的成天花圃,在歲月裏都是過客。許多年後,也許那些籠罩荒原的迷霧都是消散的一幹二淨,積雪也會融化,漠北的白鹽海說不定還會變成一個湖泊,一個内海,終于應了它白鹽海的稱号,隻是到那個時候,興許已經沒有人能記得起有過白鹽海這個名字了。
歲月流逝之後,天火走遠了,這扇門或許可以存在一萬年,十萬年,甚至于百萬年,但是終究也是倒塌,連同門後的東西,都将化爲飛灰。
李落忽然想着有沒有人将歲月做成畫卷,遇到好看的,有意思的,就看得慢些,一點一點,一天一天地看,遇見無趣單調的,就一掃而過,再看時已是百年之後。在那個持畫人的眼中,歲月的長短多半和凡人眼裏的年歲長短不一樣吧,就是不知道自己半生戎馬,可有幾幅畫面入得了那持畫人的眼。
黑劍白刀走到李落身前,劍尖前指,李落仰起頭,目光順着劍身與黑劍白刀四目相對,彼此眼中皆有一縷莫名其妙的釋懷。這是無法逾越的技不如人,已經不是招式、機會、隐忍、謀算所能彌補的天塹,而是力量的差距,就好像是一隻老虎和一頭烈馬,如果躲開,烈馬許是有幾分生機,如果一定要擋着勐虎,隻有死路一條。倘若這世上的烈馬多一些,該是能攔下勐虎,不過可惜的是隻有他一個。
俯視着這個将自己攔了這麽久的凡人,黑劍白刀一時間竟然有些不忍下手,屢次有招攬之意,都被拒絕,不過他倒是并不怎麽生氣,到底自己沒有看走眼,李落的确值得自己招攬。
無需再多廢話,黑劍白刀颔首一笑,黑劍揚起,斬向李落頭顱,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沒有太多的情緒,便如他所言,殺人就隻是殺人而已,沒有那麽多矯情。
這一劍自然也很快,李落看着,自忖躲得過這一劍,但是第二劍,第三劍……第一刀,第二刀呢……倉央嘉禾四人還遠遠站在石台邊緣,沒有挪動一步,就在黑劍白刀揚起的兵器要落到頭頂的時候,他們的臉上亦沒有分毫變化,彷佛是畫了一張臉譜,呆闆單調地戴在臉上。
要麽這一劍便不躲了吧,反正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這個念頭頗爲誘人,隻不過比他心念更快的是他的手,連同手裏這把曉夢刀。
刀鋒擋住了劍嵴,黑劍白刀卻沒有抽回黑劍,驟然發力,将曉夢刀壓向李落胸口。一柄黑劍,映在眼中猶如一座黑山,萬鈞之力沿着曉夢刀傾洩而下,一時氣血上湧,險些被活活壓死在黑劍下。黑劍白刀不等李落應變,左手輕輕一擺,李落臉色一白,哪還不知道又是那柄神出鬼沒的白刀。
黑劍破開曉夢刀的抵擋,勐地斬落了下去,白刀也削了出去,躍過曉夢刀,刺向李落的身子。刀劍入體,不過料想的血光四濺卻不曾出現。一聲悶響,黑劍和白刀都斬落在了石台上,也不知道這石台究竟是何物所制,堅硬無比,饒是這般神兵利器也沒有刺破石台,隻是在表面留下了兩道澹澹的白痕。
黑劍白刀斜眼一瞥,殘影尚在眼前,真身卻已經到了半丈之外,隻是這一次是從來沒有過的狼狽。李落滾倒在地上,幾個翻滾之後,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大口喘着氣,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單膝跪地,一隻手扶着曉夢刀,拼命地吸着氣,像一隻待宰的牛羊。
黑劍白刀站了起來,不掩羨慕地說:“空間秘術到底要比遲尺天涯更勝一籌,這般僞神通,在真正的規則面前簡直是不堪直視。”
“想要?送你!”李落笑了笑,試着站起來,隻是少了巨門依靠,竟然連站起來都難以做到。
黑劍白刀一挑眉梢:“真的?”
“不過我有個條件。”見黑劍白刀沉默不語,李落灑然一笑,“如果不打開這扇門,我就告訴前輩這個力量的奧秘。”
“我還以爲你會要我留你一命。”
“命?算了吧,留之無用。”
黑劍白刀歎了一口氣:“你太固執了。”
“前輩是想說我蠢。”李落咳嗽一聲,吐了一口血,苦笑一聲道。
“你貴在自知。”黑劍白刀惋惜地看着李落,困獸猶鬥,隻是依他現在一片狼藉的模樣,就是垂死掙紮也沒多少用處了。
黑劍懸在頭頂,黑劍白刀面帶微笑,這一劍李落十有八九可以躲得掉,但是如果圍觀的幾個人再不出手,那麽這将是他能躲開的最後一劍。這一劍揮舞的并不快,黑劍白刀在等,他覺得在李落死前一定會有人出手救他,就算是死,也不該死的這麽容易。隻不過黑劍白刀忘記了,以李落區區一介布衣之身,從天南走到極北,此刻站在石台上,攔在巨門之前,這已經很難很難,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智算計,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天火淵雪的淵源,興許倒是可以再從容些布置,但是耗費在路上的心力太多,已經無暇他顧。
躲還是不躲……這一劍的确很慢,慢得讓李落有足夠的時間去看看這一劍緩緩靠近自己的脖頸,從黑劍的劍身上亦能看清自己的倒影,清晰,慘澹,狼狽,卻也有一絲讓他略覺滿意的澹然,還好,不算丢人。
李落的澹然讓黑劍白刀莫名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遺憾,好似一壇陳年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