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兒還在呆呆看着混入人流中李落的背影,她有些失神,不管她與李落之間的關系是緊張還是緩和,是對陣沙場還是聯手拒敵,他和她都是貌合神離,彼此心中有一道不可僭越的天塹深溝,她明白的,這道裂痕唯有用一個人的血才能洗清,換了誰都不行。
但是,方才他說,如果能活着回去,過往恩怨一筆勾銷……大甘朝廷裏恨不得勾銷過往與草海恩怨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其中決計不會有他。她知道,自從卓城識得他以來,她便知道,不管兩個人經曆過多少事,多少風雨悲歡,他一直在提醒自己是大甘定天王,而她是蒙厥撥汗。别人會忘,他一定不會忘,死在草海鐵騎下的大甘将士,還有被他殺了的草海族民。
也許相柳兒有一天會忘了死在李落手中的草海族人,但她沒有半點自信,他也會忘,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可笑,她和李落最親近的時候或許算是在昆江河畔,自己差點将他逼瘋,而他差一點活活掐死她的那一刻吧。
現在,他說如果能活着回去,過往恩怨一筆勾銷……相柳兒身子一顫,一種不祥的預感無法遏制的在自己心間蔓延。是啊,人都死了,還有什麽是不能一筆勾銷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的視線裏已經是一片模糊,早已分不清他在哪裏,哪個背影是他……爲何沒有将那句話說出口,自此一别,也許就像他說的,或許再也沒有重逢之日。
一隻冰涼但細軟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小殇在相柳兒耳邊低語:“娘,隻有先活着,才能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他,對麽?”
對啊,相柳兒嬌軀一震,他不顧一切前往擒王,是信任她可以操控整個戰場,就算最後還是無法阻止黑劍白刀進入虛境,那也要盡可能讓黑劍白刀麾下進去的人少一些。
看着相柳兒已經恢複了本來清冷睿智近乎無情的模樣,小殇幽幽說道:“不知道下一次你們兩個人再見面的時候會發生什麽呢,娘,你說他舍得下手嗎?”
相柳兒淡淡一笑,沒有回答,隻是眼神清澈,好叫小殇吃驚了一下,随即了然,自己的娘已經有決斷了。好想快一點到他們兩個重逢的時候,比起那個時候,眼前的種種,連同虛境在内都好生乏味無趣。
前軍将士與黑劍白刀之間隔了數之不盡的極北妖獸異人,此刻再無第二條可走,殺過去,走到黑劍白刀面前。這一戰,既分勝負,也決生死。
李落環顧身側,除了所率中軍騎将士,天火白袍和鐵甲精騎之外,大甘江湖高手幾乎都在身邊了。虞紅顔看看中軍帳前的相柳兒,歎了一口氣,不情不願的跟在李落身後,到底還是沒躲得過去。罷了,他了結夜霜鎮這麽多年鎮守石橋之苦,将這條命賠給他也無不可。當年在夜霜鎮分别之際,她曾要李落信守一諾,日後不管發生什麽,都要放過宋無缺一次,這一諾他做到了。馬踏天南,帝漸河畔手刃宋崖餘,鐵甲精騎所向披靡,無人能擋,他終是沒有再追究當年的事,留下了宋無缺。他不會不知道,現如今的大甘朝廷,除了他,殷莫淮生死不明,沈向東年歲漸高,其實沒有人再能壓制宋家兄弟。雲無雁或許能抵擋十年,二十年,可是雲無雁之後呢,牧天狼副帥的名号,注定雲無雁不會被新帝信任,還有一個李孤眠,比起宋無缺和宋無方終究還是差了一籌。倘若李落回不去大甘,天南七州終有一天會重合爲一,宋家兄弟擯棄前嫌的一天,宋家複興,還要勝過宋崖餘在世之時。
他不是沒有機會将宋家徹底從天南鏟除,最後沒有這麽做,留下一個不好不壞的局面,其中不無當初許給虞紅顔這一諾的緣故,也許還有另外一個打算,外有強敵,李玄慈若無重整朝綱的氣魄,大甘的江山社稷也不會維持太久。所以他留下了雲無雁,乃至整個牧天狼所有悍将,袁駿、遲立、呼察靖兄妹、赫連城弦、武塔諸将,鎮守西府的周臨寒,守城有成的劉策,在内的巡檢司,楊萬裏的樞密院,章榮政的冢宰府,能給大甘朝廷留下的都留了,若是這還抵不過朝綱墜落之勢,那這個天下就送給宋家,亦或是唐家也無妨。
這世上,那有什麽千秋萬代,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吧。
虞紅顔看着李落的背影,突然鼻子好酸,想起當初在夜霜鎮,他那般笑着和小五一起說笑,阿狸在頭頂跳來跳去,寫意自在,無憂無慮。半生蹉跎,他到底沒爲自己活過,除了跟在他身邊那個好看的不像話的紅塵宮傳人,也正是如此,才會有這麽多人明知會死毅然決然的跟在他身邊。無數次,虞紅顔将他和自己的兒子暗暗比較,終究宋無缺還是沒能走出嶺南,來到這個更大更廣闊的天地。殷莫淮沒有說錯,十年之内,天下風雲在他,而不是南王府。
似是心有所感,李落回頭看了虞紅顔一眼,輕輕一笑,還眨了一下眼睛。孩子氣!虞紅顔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俏臉一紅,想起當初趁他内力盡失的時候強吻了他,他羞惱欲将發狂的神情還曆曆在目,宛若昨日。每每想起,虞紅顔的臉就燙的厲害,論年紀,自己大約能當他姨娘了,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怎麽就這麽不害臊的欺負了他,不過話說回來,欺負他真的很有意思,尤其是當他怒不可遏,偏生又無可奈何的時候最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