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想當年,兩人一個在天南,一個在漠北,不用見面,也無須書信往來,該做什麽,該說什麽,即便是身處萬裏之外都能影響到彼此。大甘朝堂上下對李落有再多的微詞,卻一直沒人真敢将他如何,除了手握牧天狼和巡檢司重器,還有遠在草海的相柳兒遙助之力。李落不在,草海鐵騎必将南下,這句話最早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的,但是在北府關内關外,這是誰都知道的一句話,李落若亡,相柳兒必會南下。
最熟悉自己的人未必是自己的好友,但是自己的敵人一定很熟悉自己,如果聯手,自然也是最默契的人。
“她真的是你娘?”
“如假包換。”小殇笑着說道,沒有了外人,她不經意間表現出來的淡然和胸有成竹的模樣竟然讓他有暗暗的心驚之意。她未必是笃定他不會狠下殺手,或許隻是知道就算他出手也殺不了她。“王爺爲什麽這麽問?”
“就是,有點……”還真有點難以啓齒,這種事當着一個女兒的面很難說出口。
“這種事在你們大甘也有過吧,隻要不被人知道就好,用天南的話說,叫家醜不可外揚。”
“你說的是?”
小殇莞爾一笑,“别騙人啦,我不信我娘沒有向你提起過我父親是誰。”
“你父親是誰?”
“蒙厥王哥舒暾。”
“哦,這我還真不知道。”李落面不改色地回答着,連吃驚的樣子都懶得裝出來。小殇咯咯笑了起來,“娘時常說你這個人臉皮最厚,而且有些時候很無賴,今天我才算是領教了,娘說的果然沒有錯,不過這也許是娘爲什麽會陷進去的原因吧。”
“呵呵,你倒是看得開。”
“有什麽看不開的呢,這種事在你們大甘有違倫常,但是在草海不稀奇的,隻不過是放在權傾草海的蒙厥撥汗身上有點别扭而已。”
“當初将你關在杭錦别苑的是你爹還是你娘?”
“怎麽說呢,哥舒暾想用我來要挾我娘,所以将我關在九幽樓。一開始我娘沒辦法,隻能看着我被軟禁,再之後我娘大概就是順其自然吧,畢竟以她一個女兒身能做到蒙厥撥汗的位子上要付出比男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這份心智手段,哥舒暾早就不是她的對手,如果她想救我出來早就救了,不會等這麽久,更不會假借王爺的手。”小殇眨着眼睛,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全然不相幹的事。
“你恨她?”
“爲何要恨她?”小殇奇怪地看了李落一眼,“換成王爺也會這麽做吧,說不定比我娘還要狠心呢。”
李落笑了笑,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突然問道:“你吃人嗎?”
小殇沒有絲毫驚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人肉好吃麽?”
“今日王爺和我見面就是爲了問這個嗎?”
“隻是很好奇。”
小殇輕輕一笑,垂首低語:“如果我說好吃,你會怎麽做?殺了我?”
李落沒有回答,小殇擡起頭,眼中閃爍着妖異的光芒:“人吃牲畜,牲畜會問人自己的肉好吃麽?”
“原來在你眼中,我等不過是一群牲畜而已。”
“王爺言重了,我隻是打個比喻。”小殇安然自若,“其實王爺也吃人的,而且比我吃的還多,不是麽。”
“我吃人?”李落訝然笑道,“這倒是頭一次聽說。”
“嘻嘻,其實也沒什麽分别,有些人吃人用嘴,有些人吃人不用嘴,王爺出身帝王之家,自然知道帝王心術,你們大甘不是也有史官記載麽,翻開來看,滿卷不都是寫着吃人二字。”
李落輕哼一聲,一時無法反駁,她這句話并沒有說錯,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風雨飄搖的年景,吃人的事好像從來都沒有少過,的确像她說的那樣,有些人吃人用嘴,有些人也吃人,隻是不用嘴而已。
“所以王爺問我的這句話實在是一句廢話,王爺吃人,我娘也吃人,算起來也許是天南漠北兩個吃人最多的人了,嘻嘻,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不就是娘的孩子麽。”
李落怫然冷笑:“雖說你娘是世間罕有的奇女子,但我猜她也生不出你這樣的妖孽。”
“呵呵,王爺着相了哦,逞口舌之利,可不像你該有的模樣。”小殇笑嘻嘻地說道。
“你的來曆成謎,相柳兒說你是她所生,但我确有懷疑,你或許是她會來極北的關鍵。”
小殇露出驚喜神色,喜滋滋說道:“看來王爺是猜到了。”
李落一揚眉梢,沉聲問道:“我想知道那些隐喻到底是什麽含義。”
“哪些隐喻?”
“船在河底,人在天上……”
“你知道呢。”小殇拍手笑了起來,“我還當沒有人會問起來呢。”李落聽了心中一動,一個念頭瞬間清晰起來,“那個人是你故意留着的?”
“猜對啦。”小殇似乎很高興,“我留了她一命,借她的口将這些聽起來很荒誕的隐喻傳了出去,可惜這麽多年過去了,從她口中打探到這些話的人不少,但是隻有你一個人猜到了這些話的意思。”
“我也沒有想明白,所以才會來問你。”
“但是你心裏已經有了端倪,不是麽。”
李落沒有否認,的确,他隐約猜到了這些聽上去如同天方夜譚一樣的隐喻暗藏其中的含義,而且這個猜測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靠近那個或許就是真相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