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道她請的神姓甚名誰。
李落很肯定,此刻唐糖眼中已經沒有了自己,或者說也沒了這整片山谷,就見她踩着奇幻而富有韻律的步子,或疾或緩,或大或小,或快或慢,整個身子停停頓頓卻沒有絲毫突兀,反而和這裏的天地元氣有一種讓凡人說不出來的契合。目光悠遠,似橫跨了千山萬水和滄海桑田,好似在看着另外一面的人,而這宛若起舞一般的禹步就是在跳給那些人看。
這種形如舞的禹步,比起宮中教坊裏紅袖添香的舞要簡單許多,不會一味凸顯女兒家身姿的陰柔之美,而是更偏向于天地之物,少了魅惑和柔美,技巧歸于簡單,但韻味卻要更爲厚重。從步伐之中,李落隐約能看到四季更疊、日升月沉、天火地裂、風雨雷電這些大自然該有的鬼斧神工,而上古先民在自然浩大偉力前所有的抗争、尊敬、輕蔑,諸般種種都在其中。每個人看到這樣形似舞的禹步,大約都會有不同的感觸,不過此刻山谷中唐糖這一舞,便是隻給他看了。
翩翩起舞,看似僵硬笨拙的舞姿中卻有一種難言的情緒,很能勾起觀者思緒,一半是共鳴,一半也是指引,進入舞者的世界。李落輕籲了一口氣,禹步之類,他早就猜到會有定神惑心的效用,但是也沒有料到會有這般威能,如果換成些心智較弱的人,怕是此刻隻會跪地膜拜,虔誠祈求。
濕婆起舞!李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有上古時期留下的典籍中記載了一種異神,名爲濕婆,面有三目,手爲四臂,在燃燒着團團火焰的圓環中翩翩起舞。在濕婆梵天的神話中,當清晨濕婆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萬物重生,濕婆起舞,閉上眼睛,宇宙萬物就進入毀滅,一直輪回不休。所以有濕婆起舞,宇宙毀滅之說,但願她請的神并非是這個濕婆大神吧。
禹步疏于技巧,更加注重于力量的表達,偶爾也會有細枝末葉的柔色一閃而過,但是在總體的舞蹈中占據的篇幅很少,而多是會從大處着手,象形、叙述上古某一個時期的事或者是神。恍惚間,李落記起天火秘境裏那裏遠去的天火族人,也許他們路上走的累了,會有人跳一場這樣的舞,刻在某一個時空裏。
唐糖的身子随着八九禹步的步法輕輕擺動着,除了禹步,她嘴裏亦在念念有詞,詞語佶屈聱牙,晦澀難懂。請神之術,有舞,自然也有語達九霄的說法,不能隻跳,跳了給神看,如果不說,神又怎麽知道你想幹什麽呢?
随着唐糖口中的呢喃詞語,山谷中的風似乎變了,空氣也變得厚重起來,莫名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壓在頭頂,試圖将這一方天地禁锢起來。雖說李落不信這些請神之術,但是極北深處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地底林海之中連時空都可以錯亂,當真讓她請一尊神仙下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的本意并非是叫她請神,俗話說的好請神容易送神難,萬一請來瘟神,又送不走,豈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念至此,李落急忙上前一步,想喚住唐糖,莫要叫她再走這禹步。忽然,周身四處狂風大作,有飛沙走石的幻象将他包圍起來,寸步難行,較之林海之中那谷口裏的風也不遑多讓。李落大駭,張口欲呼,卻被風倒卷着吹進了嘴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隻好屏息靜氣,一寸一寸挪向前方那個身影。
此刻山谷中出現了一副極其詭異的畫面,唐糖在前面又蹦又跳,李落在身後用一個很别扭的姿勢一點一點靠近她。山谷中,風平浪靜,河清海晏。
石塔上有人看見石闆廣場上的兩人,俱是好笑,這個唐家姑娘果然是個随遇而安的主,到了這裏也能蹦蹦跳跳,怡然自樂。隻不過離得遠,誰也看不見李落發青的臉色和一滴滴掉在地上的汗滴,若要叫她再跳一會,約莫會拿他祭了舞。
唐糖已是物我兩忘的境地,這倒不是她本意想如何,原本她隻是想着在李落面前原原本本走完八九橋罡,但是走着走着,天時地利,諸般因素下,這山谷中就多了點莫名的東西,或者說是力量,在引導她,幫助她走完禹步,而唐糖也漸漸沉浸在了其中,如果說是上古時一場祭祀,踏禹步而祈天,那的确足以稱道,但是現在八九橋罡走的越好就越要命。
李落尚還清醒,但是人力在天地之力面前總歸顯得有些蒼白,除了四周的狂風,他敏銳的察覺到空間有奇怪的波動,似乎有一道連廊石橋也出現在這裏,連通兩個不同的地方。話說雪山之下,傳說中的那扇門會不會也是如此,藏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此際李落已經來不及細想她這一曲舞罷會是什麽樣的結果,隻是知道若是再讓她跳下去,興許這座山谷之中會出現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必須阻止她,他這會悔得腸子都青了,唐糖不知深淺,這在情理之中,關鍵是他慫恿唐糖跳了這一曲禹步,好巧不巧,還當真合上了這座山谷裏暗藏的秘密。
雖說不知道八九橋罡踏完要多久,但是瞧着她已經被汗水浸濕的後背,約莫這禹步也快到末尾了。空間波動越來越劇烈,連帶着山谷頭頂的天也有了異象,固然天清氣爽,卻隐有風雷之聲。攀上石塔的衆人中有人業已察覺到了異常,警惕地看着四周,隻是誰也沒有料到始作俑者竟然是在石闆廣場上的兩人,猶是跳舞的唐糖。
“唐公子,你家妹子這舞挺好看的。”狂鷹瞥了一眼塔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