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機會領略不同路上的風景,那不如換了心情,在同一條路上找到不同的風景。
李落走過不少路,陸路,水路,海路,還有諸如天火秘境裏那些不知道該算什麽路的路,在路上,他最喜歡沒到終點的時候,不知道盡頭會有什麽,便有萬千可能。有時候他會猜,會讓盡頭的風景變成自己想要的,有些時候會覺得累,有些時候會覺得很有趣。就像很久以前萬隆帝想殺他的那次,從卓城去宮門前的那條路,危險,更誘人,如果沒有李玄慈和李玄憫,宮門之下的盡頭,就是自己掉腦袋的地方。
你有沒有停下來過想想自己走過的路,和誰走過,路還在,身邊的人還是不是他或者她?
李落很少有閑去想自己走過的路,但是他總能記起另外一個人走的路,無關情欲,偶爾放空時,他經常會想起夕陽西下,大漠孤煙直的晚霞裏,那個背着小小行囊的長甯。還能清楚記得那卷畫,夕陽晚照,映在她臉上有淡淡微紅,額前的留海像是劃過眉梢的柳枝,臉色白裏透紅,如羊脂染霞,巧而精緻,撩人心懷的眼睛比往常更顯動人,修長的睫毛亦讓眼神更加靈動,鼻梁挺拔更成了那張俏臉的點睛之筆,線條分明的唇則泛着令人迷醉的水潤光澤。那副畫面仿佛就定在了腦海中,經久不散,随着時間越久,好似愈發香醇,像陳年的酒。
極北之後,也許自己會去西戎祖山見她一面,說一句壓在心底很久,卻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
眼前這條路,又是一個終點,李落不知道盡頭是什麽風景,也不知道盡頭會有什麽等着自己,也許空無一物,也許遍地屍骸。這麽想來,天火一族其實很有遠見,他們不停地走,看着,聽着,超然物外,最多把字刻在石頭上,僅此而已,說他們冷漠,其實未嘗不是一種灑脫。
雪山之下還是雪,并沒有李落猜想的四季如春,繁花遍地。這裏的氣溫比極北别處要低不少,雖說方才到了山腰落雪已經化雨,不過在山腳下依舊是寒霜籠罩,積雪成冰。
在山巅時聽到的巨響不知從何而來,環顧山腳四處,都不曾看到有山崩地裂的痕迹。積雪很厚,踩上去吱咯作響,不見花開,隻留靜寂,好似連霜壓斷枯草的聲音都聽得見,四周寂寥無聲,難不成是來早了。
李落壓下心頭疑惑,命中軍騎安營紮寨,駐守出入要道,另遣人搜尋山腳各處,看看有無異常。以往隻是聽說那扇門在雪山之下,一入極北,就能看見這座連天雪山,便也有先入爲主,但是到底是不是就是這一座誰也不知道,連山不知,歸藏不知,知道的人又不在此。倘若不是這座雪山,那這一番辛苦可就白費了。
天快亮了,極北的夜終于要過去。李落靜靜坐在一塊石頭上,微微眯着眼睛等朗日躍上山頭。身旁衣袂輕響,李落沒有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和聲說道,“你不是隻看晚霞麽?”
吉布楚和撩了撩裙角,輕輕一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也學着他的模樣看着天邊,“晚霞看得多了,換換口味。”
李落呵呵一笑,女人果然善變得很。吉布楚和聽出李落笑聲裏的言不由衷,也不在意,用手支着下颚,悠悠問道:“這裏的事了結之後你有什麽打算?”
“沒有。”李落頓了頓,“你呢?”
“我也沒有,不過,”吉布楚和伸了個懶腰,讓一旁經過的将士大飽眼福,吉布楚和挑了挑眉梢,輕哼一聲,“我突然想回去往生崖看看,你說我這算不算有病?”
“算。”
“你!?”
“想回去就回去,往生崖下再不是龍潭虎穴,自從你離開之後,草海往生崖已無複往日風光,那裏的人終究都會離開,等他們幾人老去之後,往生崖下也會十不存一,慢慢蕭條下去。”
“嗨,雖說我對往生崖深惡痛絕,但是聽你這麽一說,怎麽還會有些傷感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此間事了,若是我還活着,南下之時我倒可以陪你走一趟往生崖。”
“真的?”吉布楚和眼睛一亮,欣喜呼道。
“自然是真的。”李落展顔一笑,“這些年你幫我良多,照料鬼猿,義助牧州科庫族,還在相柳兒的地盤當我的千裏目,隻怕她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哈哈,這麽算下來我倒是欠你頗多。”
“再多也抵不過你救我一命。”
“非也,我隻是讓你換了個活法,你的命從來都不是我救的。”
吉布楚和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言外之意。李落轉頭看着吉布楚和的眼睛,“不過若到那個時候,你需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告訴我往生崖地底暗王到底是不是你。”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不假思索地回道:“好,我答應你。”
兩人相視一笑,齊齊轉頭等着朝霞。對吉布楚和,他有很多疑問,譬如她身上的刺青,譬如那座黑山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