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如此精緻的石雕,放在這裏風吹日曬,怎會還有這樣栩栩如生的模樣,就連眼睑上的睫毛都沒少了一根。若非這些影子不能動,不見呼吸,就與活人無異。
李落看着看着,猛然想起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在天火秘境之中,那些遠去的天火族人,映在天地之間的模樣分明和這些影子如出一轍,難道說這些影子是天火所留?留在這裏又是爲什麽?
“大将軍,他們摸上去是軟的。”倪青小聲說道。李落輕咦一聲,剛伸出手,就聽身邊諸将齊聲阻攔,“大将軍,當心!”
李落想了想,抱拳一禮,沒有絲毫放肆,伸手與那人影握了握手,眉頭微微一皺,的确是軟的,除了沒有溫度之外,确與活人無異。看着石階上攀山而上的這些影子,衆人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雕像,到底是何人所爲,若是天火,他們在這裏留下這些影子又是爲了那般?攀山而上,雲層之上會否是他們的歸處?留下這些不解之謎,卻沒有隻言片語,天火到底想告訴後人什麽?
衆人沒有再驚擾這些影子,悄然從旁錯身而過,也許日後能解開這些影子的秘密。
但願還有日後。
聯軍将士繼續下山而行,走到影子身下,李落回頭張望,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峰頂月光照下的陰影,這些影子似乎比剛才所在之地高了些,就好像他們也在不停地走,往山巅而行,那裏才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雪山之巅,到底埋藏了多少秘密。李落心亂如麻,他不知道自己這趟極北之行到底是對還是錯,不來又能如何,黑劍白刀曾經向他許諾,若是不幹涉極北之事,日後淵雪重臨,他可保十萬人平安無事。
他沒有懷疑黑劍白刀騙他,畢竟他似乎還沒有資格讓黑劍白刀騙他。十萬之數,不少了,可是若叫他就這麽放棄着實不甘心。從最早一個王侯公子覺察到天火淵雪的蹤迹,這些年他費盡心機,一點點搜尋這兩個隐世神族的秘聞,從古墓到世家傳承,他不得不承認天火淵雪已經刻在了骨子裏,很多事,很多抉擇都受到了天火淵雪的影響,直到最後得到天火可有可無的傳承。生死于他而言,實則不算太難的選擇,他隻是怕自己的選擇是錯的。
好在,此刻在他身邊不是孤身一人。暗香撲鼻,這般處子香氣很好辨認,是谷梁淚。她心疼地看着李落,伸手撫平輕輕隆起的眉心,柔聲說道:“别想那麽多了,應變不是你最擅長的麽。”
“錯了呢?”
“錯就錯了吧,有什麽幹系。”谷梁淚知道他在憂心什麽,輕輕一笑,“他們都知道,與其渾渾噩噩,不如放手爲了自己一戰,人生在世區區百載,有機會領略極北風光,不也是極好嘛。”
“可是……”
“沒有可是。”谷梁淚打斷他說話,嗔道,“你啊,有時候殺伐決斷,有時候又思慮太重,既然都來了這裏,努力活下去不就好啦。”
“就這樣嗎?”
“那你還想怎樣?”
“可是,”李落垂首,輕輕握住谷梁淚素手,小心說道,“我還沒有陪夠你呢。”
谷梁淚俏臉一紅,反手握住那隻溫潤帶着些微顫抖的手,忽然間,她心如明鏡,終于知道李落這般患得患失是爲了什麽。他怕了,在這個月色如水的夜,這個一向用風輕雲淡示人的大甘定天王怕了,怕失信于這些至死都會信他的将士,怕再也見不到她。雖然他說過見識過星辰大海,就知兒女情長在歲月之中微不足道,可是再微不足道,他是凡人,免不了七情六欲。不管是對手還是袍澤手足,世人皆知他有破綻,他也從不掩飾自己的弱點,有弱點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人知道他的哪個弱點才是緻命的。
今夜,谷梁淚知道,自己就是他割舍不下的軟肋,或許還是最緻命的那一個。若稱枭雄,他當真不夠格,若是枭雄,怕是也當不起自己的死心塌地,哪怕他丢了自己一回,還想拉着自己共赴黃泉。
谷梁淚輕輕靠近李落懷裏,分明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心跳的好快,氣息也亂了,呼出來的氣仿佛着了火。谷梁淚想笑,也許什麽都見過的他還是當初見時的那個少年郎,一點都沒變。
“呵,花前月下,王爺好興緻。”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若是往常,谷梁淚一定會躲開,這次卻沒有,慵懶的在他懷裏磨蹭了一會,才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臉罩寒霜的相柳兒,笑顔說道,“撥汗來了。”
相柳兒陰沉着臉,勉強點了點頭,生硬說道:“快到山底了,你有什麽打算?”
“我在想一件事。”
“什麽事?”
“誰是天火?誰是淵雪?”
相柳兒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着他。“這些年很少有人在我面前親口承認他們是天火還是淵雪,所謂傳承都隻是猜測,有時我便在想,對我這樣的凡夫俗子而言,到底是天火好些還是淵雪好些。”
“你覺得哪個好些?”
“不知道。”李落長歎一聲,有些苦惱,“天火和淵雪的淵源大抵上不會錯太多,在他們眼中,如我般的蒼生黎民其實分别不大,所謂好壞也許隻在他們一念之間,那扇門,開或是不開,仔細想來與我幹系并不大。”
相柳兒的臉色有些難看,冷然說道:“你後悔了?”
“說不後悔是假的,在天南,好歹也能當個逍遙王爺,過幾日舒坦日子,跑來極北朝不保夕,簡直是自讨苦吃。”
“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落看着相柳兒漸漸鐵青的臉色,朗笑一聲:“我在想,我聽說過很多關于天火和淵雪的傳說,有人說那扇門背後關着天火,有人說其實被關的是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