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問這些規矩從何而來,又是什麽人定的。”谷梁淚明白過來,很吃驚李落如此天馬行空的思慮,不過細細想來,确也有幾分道理的。
“是。”李落展顔一笑,“我記得小時候,宮裏有一座禦獸園,有人專門馴獸,用來博取衆人一笑。我去過那座院子,一些貓狗獸類行爲舉止已和在野外時全然不同,幾時醒來,幾時有水喝,幾時有飯吃,哪些地方去不得,哪些人不能看,不能吓,規矩繁多,自然一開始有的是不聽規矩的獸類,不是被罰就是被活活打死,數代之後,這些規矩在那座院子裏便是天地至理,沒有那個貓狗有膽子沖撞,錯了,會死。”
“是那些馴獸的人定下來的規矩?”
“不,他們隻是依令行事,定規矩的人也許一年之中也來不了三兩次。”
“但是規矩已經在了。”
李落輕笑一聲,喟然歎道:“是啊,規矩已經在了,那些貓狗獸類隻認得規矩,不知規矩從何而來,也許它們從生到死也不會想明白爲什麽會有這些規矩。”
谷梁淚眨了眨眼睛,看着李落,輕輕說道:“就好比我們不知道水爲什麽向下流。”
李落撓撓頭,讪讪一笑,回頭看了一眼警惕的軍中将士,岔開話題:“你覺得此地兇吉如何?”
谷梁淚對他如此明顯岔開話題很不滿,輕輕橫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有再追問,柔聲說道:“這世上怎麽會有平白無故的善意呢,無所求,就沒有不加保留的予,更何況是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地方。”
李落點了點頭,谷梁淚的心思與他一般無二,生平爾虞我詐太多,見慣了勾心鬥角和明槍暗箭,遇事總會多一分懷疑和警惕,也許别人當真隻是一份不摻雜任何用心的善意而已,隻是等着天上掉餡餅的事,就算他貴爲大甘殿下,權傾朝野,除了一生出來就是王府嫡長子之外,似乎也沒遇到幾次,小心爲上,總是能活的長久些。
“他們求什麽……”李落喃喃自語,目光落在這座隐世林海之中的小小村落裏。
一旁路過一個半大的少年,比起帶他們來這裏的少年郎年紀還要小些,谷梁淚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皺了一下眉頭,神色微微有些不喜。李落亦是臉色陰沉,這少年看向谷梁淚的眼神中滿是渴求,卻透着一股不該有的欲望,而且不加掩飾,似乎司空見慣。這樣的眼神他也曾在這般年紀的少年身上見過,更甚者還有比這少年年紀更小些的,卓城裏的侯門王府,藏污納垢的不在少數,自從執掌了樞密院之後,見到聽到的,饒是他的性子也免不了瞠目結舌,而雨花閣鄧王的那隻木盒裏的東西,簡直不能看。李落強忍着惡心看過一遍,當場便想一把火燒個幹淨,後來斟酌再三,還是将它留了下來。此事詳情牧天狼和巡檢司知之甚少,楊萬裏都不甚明了,而這個木盒隻是從風聞中聽及一兩句,誰也沒有再見過。見過那個木盒的人隻有四個,除了李落之外,還有殷莫淮,旃蒙肖青侯,以及保管木盒的暗部首領阏逢。看過那個盒子的人大都明白一件事,這世間之惡,其實并不見得是殺人,誅心者讓人生不如死的大有人在。
李落暗中去看過那木盒上的一個少年,在他的眼睛裏有和剛才少年郎類似而且隐藏更深的欲望,欲望的背後是殘忍,殘忍的背後則是無窮無盡的空虛,抓住那一份空虛的人就是鄧王,或者說鄧王背後的那隻手。在那之後,卓城大富之家的少年就隻是雨花閣手中的一隻提線木偶。
“你不覺得這個村子很奇怪嗎?”
“什麽?”
谷梁淚等那少年走遠之後才輕聲說道:“這座村子裏女人的地位要比男人高得多,如果說是尊敬,倒不如說更害怕她們,就拿衣裳來說,”谷梁淚俏臉微紅,輕咳一聲,“女人身上的衣物遠比男人要多,而且地位越高,穿的衣服就越多,今日那老妪穿戴整齊,顯然是這個村子裏地位最高的人。”
李落暗贊一聲,谷梁淚心細如發,當然不會隻看出這些,多半是不願搶了風頭,隻是提醒一句,别的便都是他覺察出來的。善解人意不假,可是我有那麽小氣麽。李落莞爾,促狹笑道:“也不一定,萬一是那老婆婆年老色衰,沒什麽皮相可看,所以多穿幾件衣裳遮掩。”
谷梁淚一怔,羞得俏臉绯紅,啐了一口,嬌呼道:“胡說八道,方才在屋内我便看你目不轉睛,哼,許是沒看夠吧。”
李落朗笑一聲:“你這可就冤枉我了,以前在卓城,比那更有傷風化的我都看過,怎會目不轉睛呢。”說完之後,便覺不妥,一擡頭,就看見谷梁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臉玩味。李落讪讪一笑,摸摸鼻尖道,“其實我也不曾怎麽見過……”
谷梁淚輕哼一聲,小聲說道:“鬼才信呢。”
李落略顯窘迫,言多必失,果然誠不欺餘也,連忙轉過話頭,和聲說道:“母系爲尊,我倒也在書上見到過,有些古老的部落裏尊最年長的婦人爲首領,男子負責打獵和保護村落,女子采摘野果,織補以及養育後代,不過這種情況現今已經極爲少見,興許那些深山大澤之中或有留存,像大甘這樣,女子三從四德,諸般規矩,很少叫女子抛頭露面,很多時候都隻是附屬而已,确有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