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見狀也就沒有再提了,生死之際,休得分心旁顧,這也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在意這條甬道的年輪,也許是看過了天火秘境中的幻象,才叫他對歲月有了比以往更清晰的認識和敬畏。世間萬物皆有生有死,有始有終,唯有歲月和時空一成不變,或者說也會變,隻是因爲壽命太長,才會讓人覺得它們永恒不變。這條甬道,截取了一段歲月,與消逝的歲月融在了一起,留下痕迹,如果找到這段歲月的源頭,興許能找到天火和淵雪的起源。這也是李落隐隐察覺這段歲月的甬道會連通天火淵雪,讓他莫名心動的由來。
不過眼下還是找到失蹤的冷冰諸人方爲當務之急,至于這條甬道的來曆且留等日後機緣吧。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前頭探路的将士停了下來,侯西來回報,是相柳兒在等他。李落上前,相柳兒見他之後眼中閃過一絲欣喜,一閃即逝,很快藏了起來,平靜地寒暄一聲,沒多問斷後之事,早有谷宸将始末詳情告知。草海諸将固然驚歎于李落細緻入微的觀察和應變之快,不過也有同樣的疑慮,這條路一直往下,當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千萬别是一條死路,外頭雖然危險,九死一生,但畢竟還有一生,放手一搏,各安天命,總好過不明不白的死在地底之下。
這種疑慮,就算是以相柳兒的威望也壓制不了很久。她憂心忡忡地看着李落,李落卻是全然不在乎,一副若是懷疑,大可原路返回,與地面上那些妖獸拼死一戰的模樣,讓相柳兒這才積攢了些許重逢後的喜悅蕩然無存。
不過這樣漫不經心地模樣倒是叫草海将士無話可說,比起被咬死或者活活累死,至少眼下都還活着,而且傷亡還能承受。再者說了,大甘将士也都在地底之下,聽說那個好看的不像話的女人還是他的妻子,他應該不至于自尋死路,說有生機,也許真的能活着出去。
一番議論,最後衆将士還是決定再往前走走,且看前頭有什麽之後再做定奪。不過這一次換成了李落在前軍位置,相柳兒居中策應,她的心腹死士和鍾離玺錢義斷後。
越往下走,不隻是他一個人有這樣的錯覺,好似整個人都變小了,宛若蝼蟻,近十萬之衆在這地底越來越渺小,而地底之下這片黑暗變得越來越深邃,越來越廣袤無垠。李落有一種錯覺,就好像身在了天火秘境中看到的模樣,他們沿着一條沒有盡頭的路,用和那些天火族人一樣的神态,穿梭在歲月時空裏。時間似乎停了下來,又或者慢了下來,在一旁等着他們。這種感覺很詭異,細想會叫人毛骨悚然,但是每當要細想的時候,又會沉浸在這段歲月之中而不自知,仿佛這條甬道帶着無窮無盡的魔力,在每個人耳旁細語呢喃。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落從這種玄之又玄的失神裏醒了過來,許是醒的太急太快,心跳如擂鼓,險些從胸膛裏跳了出來,雖醒,但神志卻還有恍惚,較之那年在黑山大獄前沒有雜色的黑,這種帶着凄迷的暗更加讓人沉溺而不自知。餘光輕掃身邊的将士,在他們臉上都浮現着一種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呆闆的往前走着,卻好像是提線木偶,被不知道哪裏飄來的絲線捆着手腳,用一種詭異而又整齊的步伐向地底深處走去。
李落想叫醒身邊袍澤,話到嘴邊,竟有一股困頓到了極緻的氣息壓制着他的口鼻舌頭,不叫他出聲。魔音入耳,喃喃低語,勸說他睡吧,睡着之後,憂愁消解,世上再無煩心事,管他天火還是淵雪。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漸漸的,李落的眼皮越來越沉,眼前的景象也越來越模糊,迷離之際,似乎甬道中多了數不盡的影子,從他們身邊過,木然呆闆,目不斜視,不知道他們是他們的過客,還是他們是他們的同行之人。
手臂越來越重,靈台一點清明也如風中燭火,下一瞬就要熄滅。李落告誡自己不能睡,但是卻止不住心念,好似這腦海深處還有另外一個影子,越來越大,顔色越來越深,險險要将整座心海填滿。就在這時,手無力的垂了下去,不經意間碰到了曉夢刀,一股刺入骨髓的冷猛地從刀鞘上傳了過來,讓昏昏欲睡的他打了個寒顫,抖了一下。這一抖,讓他的目光清明了三分,借着這短暫的清明,李落猛咬舌尖,一股鑽心的痛楚讓他徹底清醒過來,大口大口呼吸,前後不過幾息光景,背心額頭全是冷汗,整件衣裳已被汗水打濕,整個人仿佛是從水裏撈起來的落湯雞。
李落忍着耳鳴,環目四顧,卻發現身邊諸人都是一般無二的表情,就連谷梁淚都着了道,俏臉泛紅,不知道夢到了什麽,雙目翦水,脈脈含情,倒叫他心跳一快,恨不得湊上去親她一口。不過眼角瞥見跟在谷梁淚身後呆滞流着口水的風狸,忙忙壓下心頭旖旎,正事要緊,這登徒浪子的事還是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說,被風狸撞見,免不了這小丫頭片子又是一番添油加醋的胡說八道。
李落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叫醒諸人,忽地童心一起,想起了冷冰那日離開棄名樓時吟唱的那首蒼涼歌曲,随即提氣,蒼勁渾厚的歌聲便在地底甬道中響了起來。
寒風蕭蕭,飛雪飄零;
長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煙雲;
猶記别離時;
徒留雪中情……
這首曲子他隻聽冷冰唱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