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呐喊,百餘将士靜寂無聲地揮刀出劍,無聲更勝有聲,每個人都明白要做什麽,該怎麽做,所以他們跟着李落闖入敵陣,爲身邊的弟兄擋一刀,叫他能多砍敵人一刀,這種以傷換傷的戰法,從來都是最快的殺敵手段。
人數上李落和中軍騎并沒有優勢,黑衣衆亦有百餘人,比起他們隻會多不會少,而且黑衣衆人除了自己還有這些受他們操控的妖狼。李落擅長以少勝多,但他不喜歡以寡敵衆,他喜歡的是人多欺負人少,如果能群起而攻之,他絕對不會多費半點心思給對手公平一戰的機會。眼下一戰實在是孤注一擲的辦法,趁着這些妖獸被火器驚吓亂了心神的機會速戰速決,一旦陷入重圍,能否全身而退都兩說。
黑衣人死傷不少,幾乎是在兩方人馬一接觸的瞬間就倒下了三成有餘,而中軍騎亦有十餘人死傷,若非李落的曉夢刀和谷梁淚的玉手點将吸引了黑衣人很多的注意,隻怕死傷還要更多。這樣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的舉止着實令人吃驚,黑衣人很快就明白了李落的意圖,一邊戰,一邊退,一邊口中連連呼喝,驅策四周的妖獸圍攻天南諸人,隻要退回山林,獸群收攏,黑衣人有把握要他們再也回不去古城。
這短短的三五丈距離,瞬間成了生和死的界限,一個要離開,一個要挽留,纏綿似如膠似漆的情人,不願有一瞬的分離,每一個進或者退的腳印,都有斑斓的血迹證明着彼此的難以割舍。
黑衣衆想錯了一件事,他們并非一定要退回山林之中,實則他們可以進一步,闖出中軍騎衆将士的陣線,往古城一側逸去,借獸群之力與中軍騎将士拉開距離,徐徐圖之,未必不能将李落一行人留在城外。也許是李落的刀太快,又或許是剛才那些火器爆炸把獸群變成了驚弓之鳥,亂作一團,一時黑衣人都忘記了除了退,其實他們還可以進。就是這一個不起眼的疏忽,甚至于這都不算是疏忽,隻是将黑衣衆多在林子外留了片刻,前前後後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到,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高手過招,一呼一吸就見生死,這半盞茶的工夫,足夠這些人死好些個來回,不論是黑衣衆還是中軍騎的将士。
當有第一個黑衣人猛然醒悟其實他們不該一心退到山林之中的時候,這場厮殺已經到了尾聲。借術營的奇淫巧術,諸般暗器連弩,中軍騎終于将這些黑衣人殺散,盡誅不易,沖散已是極難,短兵相接的時候,所有武功内力都是次要,就看誰應變更快,誰更不怕死,誰更鎮定,無須最快,隻比對手快一絲足矣。
到底還是黑衣衆先洩了那口氣,剩下十餘人四散而逃,借獸群藏身,倉皇躲入山林。李落沒有追,逃走的這些人不足爲慮,就算他們還能驅使獸群,數量也不會太多,較之數萬天南将士,已經再難構成威脅。
衆将士松了一口氣,有些脫力的将士身形輕晃,若不是身邊袍澤攙扶,多半已經倒在地上。此一勝,代價的确不小,雖說殺了黑衣人一個措手不及,但是他們畢竟也不是普通人,身手俱是不弱,不乏有勝過中軍騎将士的高手,有幾個就連李落和谷梁淚都覺棘手,若非李緣夕神鬼莫測的暗殺手段,未必能這麽快結束這場生死之争。
地上有八十餘黑衣人的屍首,有些還沒死的,鍾離玺和錢義上前一個一個都補了刀,好叫他們死的痛快。谷梁淚頗爲不忍,别過頭不說話,她明知道這是對的,但是卻免不了哀傷,死的不隻有黑衣人,還有中軍騎将士。半盞茶前他們還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一起意氣風發,一起躍出石牆,而現在地上倒着二十七個中軍騎将士,再也站不起來,和活着的他們再談笑一次,可悲可歎的是剩下的人連悲傷緬懷的空餘都沒有,這圍城一戰還遠沒有結束。
軍中弟兄屍骨不流落他鄉,這是行伍之中自來就有的規矩。眼下更要收走,如果留在這裏,一定會成爲妖狼的口中餐。悲傷在戰場上是一種奢望,李落吐了一口血水,扶着腰間傷口眺望不遠處的景象。獸群沒有了黑衣人的操控,進退已有亂象,破綻多了起來,草海将士和牧天狼各自穩住陣腳,将竄入城中的妖獸逼了出去。
大局漸定,獸群萌生退意。李落這才放下心來,眉頭皺了皺,輕輕哼了一聲。
“你的傷……”
“不礙事。”李落看着谷梁淚寬顔一笑道,“沒有傷及要害,輕傷而已,止血之後就沒事了。”
肋下是一道刀傷,傷他的并不是黑衣人中武功最高的人,卻是應變最快的那個人。當曉夢刀斬斷了那名黑衣人手中兵刃的時候,黑衣人沒有退,也沒有驚慌失措,而是将身邊一名同伴拽了過來,擋住了曉夢刀,而他就藏在那個死不瞑目的同伴身下,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劃開了李落衣裳,如果不是谷梁淚眼疾手快抖出一道氣勁,将那名黑衣人的手腕推開半寸,這一刀可就不是眼前的輕傷模樣,多半能斬斷一兩根肋骨。
後來黑衣人死,李落活,似乎聽來隻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半刻之前,生和死的距離比一層窗戶紙還要薄。
“大将軍,獸群亂了。”鍾離玺擦了一把臉上和着血水的汗漬,凝神看着古城石牆下,已有将士列陣緩緩出城,這些妖獸畢竟不是人,殺的再多也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