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淡淡一笑,眉宇間說不出的嘲諷,“諸位如果害怕,就此返回天南也無妨,倘若還貪戀連天雪山下的秘密,既然不信我,大可分道揚镳,各憑手段,免得整日裏疑神疑鬼,你不自在,倒叫我也不自在。”
“王爺。”相柳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李落輕呵一聲,止言不語,此行北上九死一生,若是還彼此懷疑,定會釀成大禍,索性現在就說出來,省的日後再糾纏不清。
李落朗笑一聲,擺擺手自去了古城之中,牧天狼諸将神色不善地瞪了臉色難看的草海少年郎一眼,跟着李落離開石台。
雨聲漸小,約莫不需太久便要停了。李落回頭看了一眼留在河畔還沒有離開的草海諸人,眼中閃過一絲陰寒,轉即又平靜如昔。
回到石屋之中,衆将一番奔波,也都沒了再去歇息的心思,自去城中各處戒備。谷梁淚打了一盆清水,讓李落擦擦臉上的汗水。李落溫顔一笑,接過巾帕,俯身看着盆中水倒影自己的模樣,水面輕輕搖晃,倒影在水裏的影子便也晃了起來,這張熟悉的臉龐因爲或被拉長,或被揉成一團,變得有些可笑,還有些陌生,不過在方才一幕之後,這張怪模怪樣的臉卻叫他心裏不由得一陣發寒。
一個人最熟悉的人一定是自己,最陌生的人也是自己,沒有人能真正看清自己,所謂人心如鬼就是這個道理。李落沒有撩起水淨面,而是把頭整個塞進盆中。谷梁淚哎了一聲,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不疊挽起袖子,将他的衣領拎了起來,免得被水浸濕。
李落沉在水裏好一會,才将頭擡了起來,任憑水滴從臉上滑落。谷梁淚一臉嗔怪地看着他,眼中滿是溫柔,拿起巾帕輕輕擦去臉上的水珠。
“那個你很可怕麽?”
李落笑了笑,問道:“你信我?”
谷梁淚有些傻呆呆地看着他,大異往日的聰慧,此刻更像個傻乎乎的娃兒,眼睛裏隻有一個李落的倒影。“你說的我當然信,不過你要說是騙他們的,我也信。”
李落展顔一笑,心緒開朗了許多,不管别人信與不信,她總是信的。“要說可怕也不算,不過看着一個變成死人的自己,難免有些不痛快。”
“它不是你!”
李落笑了笑,溫柔地看着一臉笃定的谷梁淚,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雨有停的迹象,趁着雨停之前的工夫李落睡了一會。風燈搖來晃去,屋子裏呼暗呼明,心情平靜的時候還好,心緒煩亂的時候瞧着這些沉浮不定的光着實讓人覺得很礙眼。李落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谷梁淚就在他身邊,沒有睡,隻是守着他。聞着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煩亂的心緒漸漸安定了下來,屋外的風聲雨聲也沒那麽擾人清靜,反而多了點醉人的韻味。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屋外的聲響吵醒。睜開眼,谷梁淚不知道去了哪裏,此刻不在屋中。李落下了石床,屋子外頭很亮,應該是雨停了,天色已經放晴。走出屋子,李落吸了一口氣,下完雨的空氣帶着些微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很鮮,微風拂面,很是惬意。
李落信步走上街道,陽光微微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随意地走着。微風送來人語聲,枝繁葉茂,隻聞人語,不見其人。轉過一條逼仄小路,那座熟悉的石台出現在他的面前。不知道怎麽七繞八繞,就到了石台上。很熟悉,不隻是眼前的景色,還有腳下的路,好像自來就生活在這裏一樣。
石台上有人,且還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忙碌,有的在閑逛,有的在和他打招呼,他點頭回禮,好像也在笑,每個和他招呼,還有沒來得及和他打招呼的人,似乎都認得,很熟悉,卻又一個也叫不上來名字,不過看得見他們臉上洋溢着安心和滿足的笑容。
遠處傳來一聲炸響,吓了李落一跳,石台上的人卻見怪不怪,嘴裏說着他聽不懂的話,他便順着衆人的目光扭頭望去,心頭一震,驚訝地合不上嘴。
河口的位置有兩座山,如今已被磨成了柱狀,那一聲響就是炸山的動靜。大塊的石頭從山頭掉了下來,落入河中,濺起好大的水花,引得石台上一群娃兒大呼小叫。
他隻看了山頭一眼,不知怎麽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個劍尖倒垂,并指前指的中年儒生和一個蠻腰桀骜,肩抗巨斧的絕世妖姬模樣,而眼下的山還是山,隻是剛剛開山,還不曾開始雕琢。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他也沒有放在心上,和身邊一個人說了幾句話,這是他聽到的最陌生的話,的的确确從自己口中說出,隻是一個字也聽不明白。回去的路上,有個娃娃從他身前跑了過去,手裏揚起的一張白紙上畫着兩個人像,一男一女,好像是夫妻,男人威嚴的臉上帶着一絲淡淡的笑容,女人一臉溫和,唇角微微翹起,美麗卻又不失調皮。李落知道這兩人是誰,或者心裏有一個念頭在告訴他,他認得這兩人,他便也釋然了,沒有仔細去想當那娃兒跑開之後,畫上人的模樣已經記不起來,隻記得那個男子臉上的威嚴和身旁女子臉上的笑。
這裏有很多石屋,大小不一,不過李落卻能準确無誤地走回到一間石屋。推門而入,屋子裏多了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一個女子,巧笑嫣然,眉目如畫,很好看,比剛才那娃兒紙上畫得那個高貴的女人還好看。她在說什麽,神色平靜,眼神裏滿是溫柔和愛戀。照理說此際他應該回答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不過心裏卻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憋悶,叫他把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一言不發地進去裏屋。女子呆了一呆,臉上的失落和委屈能讓人心碎。
一轉眼到了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