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結束了嗎?李落有些狐疑,莫不是這一刀斬下之後,靈河河底那些不知道是什麽的妖魔鬼怪就又沉寂了下去,亦或是自覺難擋曉夢刀的鋒芒,暫且退避三舍,若真是如此,倒叫他有些吃驚。
靜隻是一瞬,風停雨歇不過眨眼之間,卻好像過了一天一月一年,等得讓人心焦難安。不過卻也沒叫他好等,河面平靜了一個呼吸,猛地河面上無風起浪,一個浪頭追着一個浪頭拍打在石台邊緣,水面上出現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的漩渦,形如惡魔的眼睛。順着漩渦看進去,李落看到了一雙雙慘白的眼珠,和黑如墨的臉對比的格外刺眼。
岸上的人看着水中,水裏的眼睛看着岸上的人,這一對視似乎跨過了時間的壁壘,仿佛又回到了天火秘境之中,能看到那些萬載以前的歲月。李落悶哼一聲,握着曉夢刀的手已經微微泛白。這雙眼睛,有些像極北雪原中那些異鬼的眼睛,隻是比起異鬼,此刻水下的眼睛更加的無情,也更加的死寂,這些死寂凝成殺意,化成雨水,便這樣澆在李落身上。
戰場上生死之間不算,李落也曾遇到過讓他心悸的時候,當初仙人峰下那些異族人淡漠的眼神,往生崖深處那座黑獄枯樹下的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怪物,還有當日乘船出海,在摩朗灘前水底的那雙鲛人眼珠,都曾叫他心驚,但是沒有哪一個能與眼前所見相提并論的。
李落沒有動,那些水裏的怪物慢慢動了,一寸一寸的漂起,漸漸浮出水面。這些水鬼一動,身側鐵甲精騎和天火白袍也動了,不等他說話,便各自守在岸上,刀劍俱已出鞘,冷然而肅殺地看着水中這些莫名水鬼。
靈河有鬼,李落先有懷疑,後來血璃說起過,靈河之中有鬼卒,他也曾在鹿野那伽山腹巨城的暗河中見識過,但是絕沒有現在看到的這麽兇戾。一條靈河,怕是這些所謂鬼卒也不見得都是一樣。
河水拍打着河岸,水花四濺,四周的雨好像小了許多,但是遠處的風雨聲卻還連綿不絕,仿佛此刻這裏的雨水也禁受不住河中妖物的氣息,小心翼翼地避開這裏。李落呼了一口寒氣,曉夢刀斜指河中鬼物,既然來者不善,那便一戰,看看到底是他的刀銳,還是鬼兇。
水中鬼物被李落戰意所引,刹那間發出一陣無聲的咆哮,确是無聲,卻能見河面又再一次沸騰起來,而這些水中惡鬼業已浮出半身,隻剩下雙腿雙足還在水面之下。
先發制人,後發而制于人,乃是兵法所雲,隻不過此際鬼在水中,若是搶先出手,倒還不如等它們上得岸來再一較高下。
李落後退一步,讓開石台邊緣,靜候水鬼上岸。遠處傳來人語聲,顯是牧天狼軍中将士發現李落不見蹤影,連帶着鐵甲精騎也已不見,四下奔走相告,有将士瞧見河岸有人,便知有異,衆将士疾奔而來,欲一探究竟。
這時,一道閃電自天邊而來,就在雷聲滾滾,将來未來之際,河岸左右慘白如白晝,一個鬼物終于踏上河岸,披頭亂發,渾身上下濕哒哒滴着不知道是河水還是雨水,衣衫褴褛,已經破成了碎布條,勉強遮體,卻比乞丐的百結鹑衣還要落魄不堪,唯有那雙霜結的眸子,寒氣逼人。電光顯,一閃即逝,不過這驚鴻一瞥之間,李落業已看清了水鬼長相,除了可怖,隻是不知何故竟然叫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似這個水中鬼物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
電光在一個呼吸之間便自隐去,雷聲姗姗來遲,合着雷聲,李落輕叱一聲,掌中曉夢刀亮起了另外一道電光,來者不善,想必不是來叙舊的。
刀光一閃,轉即綿如雨,将殺戮血腥,仇火恨忿化成風花雪月和纏綿缱绻,然後從刀身傳來一股巨力。這一刀,中了!
李落不喜反驚,從刀身上傳來的力道不是中刀該有的勁道,反而更像是兵刃相擊,更有一聲悶響,氣勁冷而陰柔,又是一股讓他心驚的熟悉感覺。
牧天狼軍中諸将奔至石台前,鍾離玺疾呼一聲:“大将軍,出什麽事了?”
李落沒有答話,死死盯着眼前這個鬼物,一陣風輕輕揚起了水鬼散落在面門前的雜亂頭發,借着身後牧天狼将士手中的風燈光亮,李落看清了它的臉,一股從未有過的寒意瞬間将他吞噬了進去,半點不剩!
那張臉,除了黑沉陰霾之外,輪廓竟然那麽熟悉!
誰能不熟悉自己的樣子,也許忽然看見另外一個自己的時候會有些陌生和古怪的熟悉感,但終究會想起來在哪裏見過這張幾乎每天都能看見的臉。
李落看到了另外一個他,一個變成水中鬼物的他!
那一刀的确沒有斬到人,隻是斬到了一把刀,一把還沒有碎的刀,刀名鳴鴻。
李落呆呆地看着那個它,鬼物沒有再上前,而是緩緩退回了水中,等到牧天狼中軍騎将士趕到岸邊的時候,這些水中鬼物俱已沉入水下,水面上隻剩下點點被雨水驚起的漣漪,連浪花都歸于平靜。
“呵……”
留下一聲空寂的笑聲,和神色木然,略顯失魂落魄的李落。
“大将軍……”
“王爺……”
來的不隻是中軍騎的将士,還有旁人,俱都一臉緊張地看着他。水鬼退的很快,除了他和自始至終都沒有出手的鐵甲精騎,都不曾看到靈河水中的異狀。
李落擡頭,淡淡一笑,方才的一瞬失神早已消隐,平聲說道:“船不見了。”
“啊!”衆人一望之下大吃一驚,剛下雨的時候船還泊在水面上,前後不過一個時辰,這些送諸人北上的船隻竟然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