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汗!”斛律封寒沉喝一聲,話音剛落,便即忍不住悶哼一聲。很疼,挫骨揚灰般的疼,她夾在兩人中間,如何受得住!
也許下一瞬,她就會和那些綻開的血色花朵一般香消玉殒。忽地,衣袖緩緩落了下來,鬓間的發絲也再一次輕輕飄回了臉頰,隻是慘白如紙,沒有半點杏腮粉頰的俏麗。
李落松開了一隻握刀的手,眼神漸漸柔和了下來,無情退卻,有了幾絲莫名的情緒。武尊沒有出手,李落收了刀,他便也隐去了那輪朗日。别人或許以爲他怕誤傷相柳兒這才洩力,隻是他自己知道,相柳兒救了他一命,從這個南人王爺的手上。
相柳兒嬌軀輕晃,勉力站穩,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李落收刀,摸了摸鼻尖,笑道:“撥汗,你這是何苦呢。”
相柳兒死死盯着李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草海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呵……”李落輕笑一聲,目光越過相柳兒落在武尊身上,淡淡說道,“可惜了,終還是沒有見識到前輩的大日金輪。”
武尊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麽。相柳兒艱難地轉過身子,看着武尊蘇德,深吸了一口氣,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澀聲說道:“武尊,這件事……”
“我赢不了你。”武尊忽然開口,卻不曾對相柳兒說話,而是看着李落,眼中不知道是落寞還是蕭瑟,“草海以武爲尊,我即爲武尊,就要守諾,我赢不了你,自然就沒有向她尋仇的資格。”
“武尊……”
“多謝。”李落朗笑一聲,半點沒有在乎四周那些殺人的目光,須得再加一個人,相柳兒也瞪着他,隻是眼神之中卻多了點讓人看不清理不明的意味。
武尊轉身就走,斛律封寒看了看相柳兒,臉色一黯,便要跟上去,卻聽武尊揚聲說道:“封寒,你留下。”
“師尊……”
“武尊門下沒有棄諾之輩,你師兄的仇與你無關,終有一日我會替他讨回來。”
“前輩,小子一諾,必無輕許。”
“哈哈,罷了,我倒想看看你這個天南的王爺能走多遠。此戰我不能勝,你我再有一戰,勝負難料,倘若有第三戰,怕是我也要飲恨在你刀下,最後一刀有名字嗎?”
“尚不及取名。”
“若是取好了名字,告訴封寒一聲。”
“一定。”
長袖飄飄,武尊頭也不回的大步而去,竟然沒有再和草海群豪多說一句。李落羨慕地看着武尊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才能像他一樣灑脫自在,不困于着囚籠之中。
李落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相柳兒,又再瞧瞧斛律封寒,輕輕颔首:“我答應了武尊。”
相柳兒沒吭聲,臉色清冷,不見喜怒。李落收刀入鞘,看着安谷河和令狐丹,和聲說道:“多謝。”
安谷河冷哼一聲,臉色不善,不過卻也忌憚地看了一眼他掌中那柄長刀。令狐丹神色複雜,斷臂的傷似乎又疼了起來,垂目不語。
李落環目四顧,嘴角不知是譏諷還是無奈,想了想,拱手一禮,草海的家事,就莫要自己一個外人操心了。
大甘衆人都走了,月影城聽說也在不久之後解了城封。李落回營之後便自一人拿了一隻魚竿,又去了措木沽湖畔釣魚,孤寂的一個人靜靜呆在湖邊,連魚兒咬鈎都沒有察覺。
這一釣就是多半天,谷梁淚遠遠看着他,想過來他身邊陪着,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他有煩心事,谷梁淚知道,這次他一個人釣魚前和她說了,那一刀不止亂了武尊的心,也亂了他的心。
傍晚時分,措木沽湖上空飄起了雪花。
青草白雪,也算是奇景一樁。
不知道什麽時候,相柳兒到了湖邊,也許來了很久,也許剛來,直到李落哈了一口寒氣的時候才發覺她在左近不遠處。李落擡頭看了一眼,相柳兒微微仰起頭,雙手半舉向天空,等待着那些冰涼花瓣的輕撫。雪花頑皮的旋轉飄舞着,最後落在她白皙如玉的手掌間,化作一粒精巧透亮的水滴,以此換來她的笑靥。
她就這麽站在火光下,眉秀似山,眼擁星霜,在昏黃的光亮中淺望天空,像個等待賜福的祭祀少女。周圍的一切突然就暗了下來,原本熙攘的人群隐去了蹤影,嘈雜的喧嚣丢掉了方向,時間被定格,草海被靜止。整個天空都在瞬間失去了顔色,而淪爲她的背景。
整個天地間似乎隻剩下這一束光,隻剩這光亮下歡跳飛舞的潔白花瓣,隻剩這一抹動人的倩影。
明明臨近風塵,卻不染凡裳。明明食盡煙火,卻纖體凝香。
斛律封寒站在不遠處的陰影之中,看着這幅絕美的畫卷默默出神,卻半步也動不了。
月色與雪色之間,她是這世上第三種絕色。
忽地,看雪正入神的相柳兒放下雙手,轉過頭來,看見不遠處的李落,眉頭輕蹙了一下,随即展開。隻那一瞬,驚了月色,亂了芳華,似乎連雪花的飛舞也都淩亂起來。
李落輕輕颔首,轉過頭盯着湖面。雪花無聲無息的融入湖水,一片接着一片,掉下去之後又變成了水,往複如斯。水還是那些水,沒有多,也沒有少,隻是在這沉浮之際,總是給這天地間添上了一抹亮麗的風景,如此也不枉它辛苦一場。
“有魚嗎?”相柳兒問。
李落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腕子,眨了眨眼,目不轉睛地盯着魚鳔:“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