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原本和鹿野那伽山一樣堅實到近乎頑固的心緒竟然亂了,便因爲眼前這個南人的王爺,他也領悟了域,一眼破妄,可辨真假。武尊實在想不到李落到底是從哪裏得來這樣一雙足足能将域顯化在目光裏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有星霜,有過往,有花開,有潮落,世間種種,在這雙眼睛裏都不過是過眼雲煙。武尊氣得險些吐血,這雙眼睛和大日金輪夢域天生相克,雍大先生說的沒有錯,他的大日金輪的确是一門幻術,隻是幻術到了極緻,也足以偷天換日。
把日頭握在手上,自然是要代天行事。武尊不止一次的想過,在草海,他就是另外一個長生天,包括相柳兒登上蒙厥撥汗之位,若非有他首肯,就算她終有一天也能立于草海權勢頂峰,也絕不會像現在這麽容易。
不過到了今天,武尊的信心開始動搖了起來,并不隻是對面這個後起的南人王爺竟然有克制自己的武道極域,而且他竟然還有另外一個域。
刀域!
刀鋒所至,莫可爲刀!風是刀,草是刀,飛揚的眉毛是刀,就連影子也是刀,不論是他的影子還是自己的影子。武尊心沉似水,每一揮手,就是一把刀:單刀直入的刀,兩面三刀的刀,牛刀小試的刀,橫刀奪愛的刀,刀頭舔血的刀,橫刀立馬的刀,千刀萬剮的刀,笑裏藏刀的刀,刀過竹解的刀,抽刀斷絲的刀,刀不血刃的刀,長刀、短刀、寶刀、彎刀、屠刀、戰刀、麻刀、尖刀、锉刀、卻鼠刀、布刀、縱馬橫刀、長鈎刀、拍刀、中子刀、三停刀、短刀、鈎刀、跑刀、劙刀、劑刀、鱴刀、鲙刀、鈎鐮刀、恚刀、銮刀、解手刀、狂刀、銜刀、蓦刀……要命的刀!
他是他的試刀石。武尊哭笑不得,心裏卻又生出陣陣涼意,此子的武學造詣竟然到了如此境地,也許一開始他就打算赢,更甚者殺了自己。很難度測這個南人王爺風輕雲淡的眼神裏暗含了多少殺意,但武尊知道,如果再等下去,這一戰就難了。
一聲厲嘯,諸人皆驚,武尊周身散發出一股淩厲至極的氣勁,将李落迫開三步。李落手腕輕抖,挽了一個刀花,沒有出招,反而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和方才有些不同的武尊。其實并非是李落不想出招,而是此刻手腕手臂酸痛難耐,被武尊的大日金輪絕學震的兩臂發麻,還要應付狂暴的灼熱内勁,委實辛苦。
一呼一吸,武尊背後虛空忽然泛起陣陣漣漪,一輪肉眼難辨的朗日冉冉升起,就懸在他背心處。看見或是看不見,它都在那裏,懶洋洋的,不經意間散發出毀滅一切的力量!
斛律封寒呼吸一緊,忍不住低呼一聲,臉色變得蒼白如紙。他知道這是什麽,除了曾經有一次師尊特意向他和師兄施展之外,斛律封寒從未見師尊施出過。
這才是真正的大日金輪!
師尊要殺他!
李落目光微微一凝,自然也能覺察到其中的兇險,先發制人後發而制于人的道理他知道,就在他腳下一動之際,武尊忽然開口了:“定天王,你是這些年唯一一個值得我全力出手的人,也是第一個見識我真正大日金輪的人。”
李落按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了武尊一眼,心如明鏡,他是真的想将自己斃于此地,若非如此,就無須用這般有些下作的法子讓他有足夠的時間聚氣。
武尊怕了。李落展顔一笑,不置可否,收刀後退了半步,看了一眼手中的曉夢刀,又回頭看了一眼人群中一臉擔憂,攥着拳頭,咬着嘴唇的谷梁淚,真好看。李落暖暖一笑,回頭,雙手持刀,周身内息驟變,去情、決意,一如黃沙漫卷,黑火焚天。
戰馬悲鳴,齊齊倒退,場中諸人驟然之間呼吸也覺困難起來,齊齊失色,不堪重負者跌倒在地,還有人口吐白沫,竟似要暈厥過去,隻有那七名天火白袍屹然不動。天地倒轉,清水懸空,分不清哪裏是煙,哪裏是火,星河破碎,無日無月,處處都是混沌,這一刀似要将蒼穹劃破,再分天地。而武尊的大日金輪在這般毀天滅地的景象之下也搖搖欲墜起來,畢竟隻是一輪朗日,在那般滅世場景之中,不知道墜落了多少,刺破長空的火光早就湮滅了所有的星辰日月。
天火滅世的一刀,被武尊大日金輪所引,終于重現人間,時隔千萬年之後,又一次展露出了獠牙,卻帶給了世間無盡的絕望。
既無生,那就都死吧,死了之後,或許才能破而後立。
谷梁淚嬌顔大亂,脆聲呼道:“李落,住手!”
嘿,李落笑了,還能住手麽?怕是來不及了,隻可惜未能在石頭上多刻幾個字。
冷汗順着武尊的後頸流進了脊背,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離死亡這麽近,近在咫尺,都能聞到死亡呼出來嗆人的煙火氣味。不該逼他的,武尊終于看清了那雙眼睛的全貌,那是一個不屬于人間界的魔,殷紅似血,周身上下皆被不知名的黑炎籠罩,隻露出一雙眸子,透着冷蔑和無情。
大道無情,不過人怎能無情。
一聲凄厲的馬嘶聲闖了進來,一隊騎兵自月影城下疾馳而來,當先一人俏然端坐馬背,風馳電掣般不講情由的撞了過來。沒有人阻攔,非是不想,而是不能。戰馬到了戰局近前停了下來,相柳兒從馬上飛身躍下,硬生生闖入李落和武尊之間,伸出雙臂,尖聲疾呼:“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