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夢苗刀随心所欲,刀鋒所指不離武尊周身三尺之内,時而見刀身,時而隻見刀尖,便将李落也隐在刀芒之後,隻見刀而不見人。戰局中的兩人身随招走,已經看不見出招的痕迹,諸般招式都是信手拈來,腳下青草泥土,空處的氣團流風,哪怕是朝陽餘晖也能被拿來傷人,數丈之間,彼此皆以萬物法則爲攻,酣暢之際,卻也處處都是兇險,稍有破綻,隻會被敵手的域糾纏,墜入困境。
刀芒一閃,直奔武尊面門,這般直刺已有數次,就連武尊也大是頭疼。大日金輪雖說神妙,但是須得将氣勁悉數布在手上,用以攻防。而李落也早已看出單憑内勁深淺,自己還不是武尊這位淫浸數十年的草海第一人的對手,若是不敵,當然須得揚長避短,以點破面,刺開他的大日金輪。如此一來,才能用最小的力氣,抵住武尊密不透風的氣團絕招。
刀光在眼前一閃,武尊剛要伸手蕩開刀勁,忽地刀尖驟然消逝,再看時已到肋下,輕輕一抖,刀芒三分,分别掃向脖頸、胸前、腹下要害。武尊輕咦一聲,兩手上下一分,擋住這三道要命的刀芒,尚有餘暇地問了一聲:“這是什麽武功?”
“哈哈,好叫前輩知道,這是我偷學自一個海外來客的招式,名爲燕返,出招之後,不會從一而終,一招未盡即刻變招。原本他是用劍,換成刀招也還能用,後一刀疊在前刀之上,窮盡其變,讓對手摸不着下一招從何而來,竅門在快和變,功力深淺倒不算緊要。我試過,換成用刀一共能斬出三百餘式,不過如果力氣足夠的話應該能斬出一千餘刀,連綿不絕,每一刀都和前一刀不同,更甚者全然相反,最是難防,若我能斬出千刀,我想這世上理該沒有人能在燕返之下全身而退。”李落侃侃而談,隻見人語,卻不見人蹤,說話間就又向武尊刺出十餘刀,将武尊迫在三尺之地難以寸進之後才略帶惋惜地說道,“我隻觀其形,不知其意,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那人的燕返在招式疊加的地方一定要獨門的秘訣精要,我猜應該是借力的法子,才能做到連綿不絕,可惜了。”
武尊贊了一聲,擋開九刀,趁勢反擊了五拳三掌和兩指,和聲說道:“這已經很不錯了,連綿不絕或許不夠,但是刀法意境千變萬化,倒也能彌補不足之處。不用斬到千刀,如果能超過五百之數,我的大日金輪應該就防不住了,若是千刀我必死無疑。”說完之後,武尊雙掌一合,将曉夢刀夾在掌心處,一股炙熱的火氣沿着刀脊直奔李落握刀的手而來。李落不慌不忙,不見縮手,也不見退後,刀柄尚在,刀鋒刀身卻倏忽間消失不見,武尊輕咦一聲,屈指連彈,将迫在眉睫的曉夢刀挑開,訝聲問道,“這又是什麽功夫?”
“亦是偷學而來。”李落朗笑一聲。
武尊莞爾,笑道:“你倒是葷素不忌啊。”冷冰輕哼一聲,目光微微一凝,這一招他熟得很,劍宗絕學影劍空劍的絕藝,切磋時用過幾次,沒想到他竟然能窺得其中三四分,這般悟性,當真可怖。
兩人說話不溫不火,卻叫旁觀諸人都捏了一把冷汗,短短三兩句話,李落已出手百刀,隻攻不守。武尊的雙掌俨然是兩柄蓋世神兵,遊刃有餘地高接低擋,一番交手,除了武尊衣袖上被劃開的幾道不起眼的口子,全身而下再無半點傷痕,反倒是李落額頭見汗,臉上帶着潮紅。
看似是他落了下風。草海中人如斯猜想,大甘這側也覺李落稍有不敵,一時半刻不見得會輸,但是要赢也是極難,隻有一個人有和衆人截然相反的念頭。斛律封寒手心裏全是汗,身子忍不住輕微的抖着,身邊諸人隻當他是擔心武尊,隻有他自己知道是爲什麽。
從來沒有人能一邊說話,一邊割破師尊的衣袖,他是累了,但是他手中那柄刀似乎活了,有好幾次都讓斛律封寒有一種錯覺,好像李落才是刀。斛律封寒從來沒有見過師尊施出過這麽多招,當年與分葉刀一戰,算算時辰,隻怕早就分了勝負。若非當時師尊突然間沒了興緻,放分葉刀離去,恐怕如今草海也沒有分葉刀的一席之地。
在草海,能在武尊大日金輪之下敗而不亡,便是榮耀。但是李落,他是真的想赢。
武尊的感觸更深,那柄苗條的刀已經跳出了招式的束縛。記得很久以前自己曾和一位同樣來自天南的人交過手,他自稱叫什麽先生,時間久了已經記不清楚,隻記得他說過招式到了極緻有惟在興趣,羚羊挂角,無迹可求的境界,故其妙處,透徹玲珑,不可湊泊。他還用“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來形容這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空靈玄遠的意境。說的頗有道理,确是難得,隻是和自己修煉的大日金輪不算契合,不過也給了自己不少不一樣的見解。自那之後,每每有人說起天南羸弱如何,武尊從來沒有接言,他知道在天南那片土地,一樣有了不起的出世天才。
譬如眼前這柄刀,似乎已經到了當年那人所說的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的境界,而且除了空靈玄遠之外,還多了一種就連當年那人也沒有的霸道和桀骜。
除了那雙眼睛,他竟然還有另外一種域,刀域。
武尊的心開始煩亂起來,十之八九的武者一輩子也難以踏足武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