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背後的影谷很大,李落吃了一驚,原本以爲不過是行風谷的模樣,就算築城,多半也就是個甕城的格局,怎料到這裏乾坤如斯,竟然不亞于初建時的東海盟城大小。兩山爲屏障,隻有前後谷口可以通行,寬不過裏許,但長少說也有十餘裏。谷地之中甚爲平整,整整齊齊地鋪着青石街面。石頭亦是就地取材,從兩側山體上鑿下來的,而後依山而建,從低到高依次修建房舍洞窟,靠山是住所,靠外是寬窄有序的街道。長街最外有一道女牆,将這些石屋房舍擋在身後,從底下往上看,頗有些大甘天南一帶山嶺水田的模樣,一層一層疊在一起,盤旋而上。和往生崖下的地底鬼市有些相似,少了一條地底暗河,不過卻多了數條盤旋而上的整齊女牆,稱之爲雲帶。這些雲帶有些相連,有些卻是斷開的,如果沒有内應,光是分辨這些路徑通往何處就要大費周章,就算攻入城中,還要經受依托側壁建築的将士圍攻,兩面夾擊,必然不好過。
若是這裏面堆滿了蒙厥從各處搜刮來的财寶錢糧兵刃,沒有内應,李落自忖換成以前的牧天狼,想要攻破此城,怕是也須得數年甚至十餘年光景。
果真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境絕境,攻守兼備,圍而不攻是上策,武尊說不可攻,不可勝,不是他自謙之語,是真不好攻下這座月影城,尤其對手還是相柳兒。
城牆很高,不比卓城城牆低到哪裏去,許是依山而建,頭頂是黑壓壓,仿佛遮了天的絕壁險峰,擡頭看時更有一股窒息眩暈的感覺,格外叫人難受,也會生出敬畏之心來。不過隻是難受了他和冷冰,天火白袍和鐵甲精騎一個個面無表情,不見喜怒,當然,須得先看得見表情。
谷中有人,縷縷行行,除了稍顯緊張之外倒是看不出有多麽惶惶不可終日,該做什麽還做什麽,不知道是不相信武尊會趕盡殺絕還是信得過相柳兒守得住這座城池。
守城的将士帶着李落去往一側,那些盤旋雲帶既是可供上下的通道,也能當作城破之後的掩體,就算攻下月影城,還得時時提防殘兵撲殺。
這城池修建的有點意思。
就在李落打量城中景緻的時候,相柳兒來了,身邊就跟着看上去楚楚可憐的殇。
李落第一眼看的不是相柳兒,而是小殇。算起來分别時間不長,那時的小殇不過比總角孩童大些,約莫是豆蔻之齡,但是殇好像長得很快,眼見着比從杭錦帶出來的時候高了一截。還有,原來的小殇相貌隻算清秀,也就比普通略微好看些,他還曾惋惜過。不過今次一見,小殇的相貌隻剩下依稀幾分當初的模樣,比從前俏麗了許多,隐約還有幾絲與卓娜的相像。
都說女大十八變,但是這般變化有些不合情理。眉頭微不可查地收緊了幾分,這才将目光轉到相柳兒身上,她清減了許多,眉宇間有化解不去的疲倦和憂愁。
“好久不見。”李落笑了笑,揮揮手打了聲招呼,随意,自然,就像是真的好久不見之後的重逢寒暄。
相柳兒抖了抖嘴角,輕輕點了點頭,回了一聲好久不見,倒是和冷冰多說了幾個字。
“剛來?”
“來了幾日。”
“哦。”
李落看了一眼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蒙厥旗山部悍将谷宸,他是相柳兒的親信,随她入城也在情理之中。谷宸面無表情,隐隐還有幾分敵意。李落啞然,該是将他當成武尊說客了吧,畢竟能從措木沽湖大搖大擺走到月影城下,沒有武尊首肯千難萬難。
“我要走了,同你說一聲。”
相柳兒抿着嘴,良久才開口:“你要北上了?”
“嗯,我要去那裏。”
相柳兒看着李落,欲言又止。李落笑了笑:“武尊托我向撥汗問幾句話。”
相柳兒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讓人心疼的憔悴。
“撥汗能否給武尊和瑤庭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相柳兒默不做聲,沒有回答。李落等了一會,面不改色指着小殇問道:“她吃人嗎?”相柳兒依舊沒有作答。
“她吃過人嗎?”
……
沉默也是一種答案,李落展顔一笑,拱手一禮,“入城是爲了和撥汗道别,武尊所托隻是順手而爲,既然撥汗不願回答,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我就不問了,撥汗自己保重。”說完轉身就要走,前後連一盞茶的工夫都沒有,進來,見了她,說了兩句話,然後掉頭離去,仿佛隻是爲了道别,或者做一件不得不做,但是他卻極不情願的事。
相柳兒深吸了一口氣,眼皮止不住的抖動,抑制住心頭難耐的怒火,盡量心平氣和地說:“王爺。”
“撥汗還有賜教?”禮貌,客氣,且生分。
“草海現今局勢你也看到了,兵兇戰危或許就在下一刻,你可有破局的辦法?”
“有啊。”
相柳兒心頭一震,吐了一口氣,問道:“什麽辦法?”
李落似笑非笑地看着相柳兒,道:“她若傷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相柳兒一滞,默然無語。
“若不交人也可以,還有另外一個辦法?”
相柳兒揚了揚眉,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樣,隻怕另外一個辦法也不外如是。她沒猜錯,第二個辦法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殺了武尊,如此一來眼前的危局自然消解,若是瑤庭還要糾纏,到時候再擊敗瑤庭,将所有不服氣的悉數殺了,自然也就沒人敢再說什麽。
聽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相柳兒沉默半晌,冷冷問道:“王爺此來便是來看我笑話的?”
“此乃其一。”李落直言答應,竟然沒有絲毫掩藏的意思。
“其二呢?”
李落微微一頓,将目光落在怯生生的小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