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再理會宋家諸人。暗部将士也散了,來無蹤去無影。他臨走時也沒和虞紅顔多說一個字,這是動怒不願理她,何時北上,又從哪裏去,他隻字未提,存心便是不叫她這一趟走的舒坦。所以當晚間時分虞紅顔背着行囊去棄名樓的時候,被他擋在門外,兩個人四目相對,誰也不願意退讓,末了還是谷梁淚出面将虞紅顔接進府中。不管怎麽說天南議和之事朝廷上下都有耳聞,中書省是呈了奏章的,是他李落和南王妃虞紅顔議和,虞紅顔歸順大甘朝廷,與南王府決裂,此事天下皆聞。
原本她入城之後自該有朝廷官吏迎接,安頓在驿所下榻,不過被她一句不安全就被駁了回去,執意要去棄名樓,至于宋碧遊三人卻已不見蹤影,南王府内亂,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卓城依然不少了宋家的布置,不過這一回多半是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避開樞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耳目。
等月下春江激起的浪花歸于平靜,岸上那些看熱鬧的人才一個個從震驚茫然中回過神來,那個衣着樸素,看着貌不驚人的青年郎竟然是大甘的王爺,而與天南宋家糾葛不清,還殺過人的,那這天下間就隻有一個人了。
冰舒和亦蟬愣愣看着那架漸行漸遠的驢車,良久都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足有半柱香之後,亦蟬才呆呆說道:“姐姐,他……”
冰舒咳嗽一聲,如果他是他,那他身邊那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誰?他的夫人?以前聽人說起過,當年他娶了一位江湖女子,其貌醜陋不堪,是卓城乃至天下衆人茶餘飯後不小的一個談資。應該不會是那個江湖女子吧,冰舒轉即釋然,他位居人臣之首,權傾朝野,有什麽女人是他想得而不可得的,隻是不免爲那個江湖女子鳴不平,當初他迎娶她時的那番話,曾是多少紅塵女子魂牽夢繞的神馳向往,終究也敵不過鏡花水月。
“如果真的是王爺的話……”亦蟬猛地叫了起來,引得身旁衆人人人側目,不過卻難掩羨慕,畢竟不是什麽人都能有機緣和定天王同桌吃飯,雖然隻是一碗馄饨罷了。耳旁再多幾句帶些酸意的恭維,倒叫亦蟬的嘴角彎了起來,很快就忘了方才是自己對他不假辭色,甚或是有些反感敵視的姿态,忘了最好,若是記得,就怕她整天都得魂不守舍,提心吊膽了。
“怎麽了?”
亦蟬壓低聲音道:“姐姐,傳聞九殿下會醫術,最擅長醫治疑難雜症的,如果王爺願意出手,興許……”
“他懂醫術?”冰舒一怔,這倒還從未聽說,以前隻知道他很會領兵,法度也頗有建樹,不想他竟然也懂醫術。
“懂的。”忽地,身邊傳來一個聲音,吓得兩女花容失色,扭頭望去,隻見一個相貌尋常,丢在人群中絲毫不起眼的三十許漢子漠然說道,“王爺師從鬼谷,在醫道一途頗有成就,另外牧天狼術營之中有岐黃高手,亦可一用。”
“你是誰?”亦蟬大驚失色,忙不倏拉着冰舒退後三尺,一臉警惕地看着眼前男子。
“我是王爺麾下無名小卒,兩位姑娘商量好了告訴我,明個清晨,還是這個時候我會去找你們。”說完漢子微微一頓,平聲接道,“王爺的意思,治好了自然最好,治不好也不會比現在差。”見亦蟬剛要反駁,那漢子咧了咧嘴,截道,“是說兩位的處境。”說完微微颔首一禮,也不見他走遠,隻在人群中一晃,兩女眼前一花,再看時便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亦蟬發了一會呆,問道:“姐姐,他什麽意思?”
“一個被大甘王爺援手相救的風塵女子,在月下春江還有誰敢打她的主意呢。”冰舒輕輕一笑,卻也有些落寞,旁人施舍的東西,終究不如自己的好。
初冬的第一場雪,還不等太陽升起就已經化得差不多了,隻有背陰的角落裏還留了點。路上多見興奮雀躍的孩童,四處搜刮些雪花出來,團成球扔來扔去,不多時就連最後一點雪白色也不見了,便都一個個悻悻而歸。
下一場雪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等不得了,再等些日子,怕不是血璃要拎着血劍來尋他黴頭。
一行精騎整裝北上,李落的人緣好似當真不怎麽樣,至少眼下除了一個爲救宋碧遊,逼不得已進了卓城的虞紅顔之外,還沒有第二個人有意随他一道北上。這也沒什麽,他反而更好奇的是昨天夜裏,端木沉舟和虞紅顔到底說了些什麽,乃至于今個離府前一向深居簡出的大羅刀竟然送他們出了藏龍小巷。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偶爾有和李落的視線相對,很快就轉開了,不過李落卻讀懂了端木沉舟眼裏的情緒,便是要他讓虞紅顔活着。
紅顔禍水,和她的名字一樣,在那張臉之下,李落根本無法斷定到底多大年紀,隻知道很多人爲之傾倒,爲之傷情,爲之舍了一切,較之雲妃還要更甚。
此番離京動靜不小,李玄慈戎裝帶甲,親自将李落送出卓城,一路送到了昆江岸邊。萬隆帝爲雲妃修建的别宮還在,先帝遺物,以慰紅顔。有朝官上奏,要拆了這座行宮,後來不知道因爲什麽,這座行宮确是留了下來,當初勞民傷财修建的行宮别苑,較之官山行宮還要錦繡三分,如今門可羅雀,空留那些紅牆綠瓦,少有人出入,不管如何,總要顧忌當今聖上的心思,誰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
承啓帝一路相送,自然不是少了朝中的文武百官,楊萬裏有心上前和李落說幾句話,瞧着一直在他身側的當今天子,數次提氣,又數次按捺下來,最後章榮政實在瞧不下去了,拽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