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他要去月下春江?這個時辰似乎有些早吧,号稱索水沉香的仙子怕是多沒起床,這個時候去,嘿,想着想着倒叫她先紅了臉。
好在驢車并未去往月下春江,出了城東,驢子打了個彎,往東南方向走了走,不多久就到了索水河畔,再往前就是風波亭和當年鄧王落腳藏身的那個小漁村。
李落勒住驢子,把缰繩綁在一棵楊樹上。谷梁淚拂開車廂窗戶的簾子,探頭看着江面。一陣冷風襲過,絲絲秀發迎風起舞,袖間的衣袂飄飄,獨倚窗棱,舉目望着被細雪籠罩的江面,索水遠不如昆江波瀾壯闊,此刻看着竟也有幾分深邃浩瀚的感覺。谷梁淚看着江水,李落看着她,癡癡的,直到那人的臉頰上染起兩片绯紅。
李落幹咳一聲,說道:“好看吧!”
谷梁淚瞥了他一眼,違心地說:“好看。”有什麽好看,單說景物,還不如化外山呢。
“我也覺得好看。”李落評頭品足,谷梁淚暗自偷笑,好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模樣。這般景色倒也不算一無是處,至少他在她身邊。
“你起這麽早就是帶我來看雪?”
“是啊。”
“沒有别的什麽?”谷梁淚狐疑問道。
“别的……”李落摸摸鼻尖,茫然不解,“别的還有什麽?”
“沒什麽。”谷梁淚抿嘴一笑,到底還是小瞧了他,便即輕柔一笑,“看完雪還要去哪裏呢?”
“我帶你去一家卓城最地道的糕點素茶鋪子,定要你覺得不虛此行。”
“好啊,呵呵,暫且信你。”谷梁淚橫了他一眼,這一眼,叫滿江的風雪齊齊失色,風情萬種。李落大笑一聲,駕着驢車往城裏駛去。清晨城外的人還不多,又是雪天,行人更少,清脆的蹄聲裹在四散飄落的粒粒細雪之中,愈發顯得幽靜空闊,仿佛這一瞬間天地間的雪都停了下來,頓在半空,隻有這一架驢車輕緩的從路上駛過。
剛走一半,車廂裏的谷梁淚忽然探出頭,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說道:“我想去月下春江看看。”
李落猛地一震,打了個哈哈:“去那裏做什麽,也沒得什麽好看。”
“是麽?”谷梁淚似笑非笑,愈發顯得他心虛,谷梁淚朱唇輕啓,柔聲念道,“障泥未解玉骢驕,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這首詞聽說當年在月下春江流傳甚廣呐。”
李落一個回頭,轉得有些急,差點從驢車上掉下去。谷梁淚哎了一聲,連忙抓住他的衣襟,嬌嗔道:“小心點。”
李落張口結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驚詫問道:“你怎麽知道?”
“溯雪告訴我的,還叫我管着你,别讓你去這些亂七八糟的地方。”
李落大窘,喝道:“這丫頭,我小時候她就愛唠叨,如今還變着法子唠叨,看我回去怎麽罰她。”
罰她?谷梁淚白了他一眼,一臉的不相信。府中的諸女,說他管教,實則已到縱容的地步,不過唯有一處他卻從未讓步,那就是奉公守法,不可仗勢欺人。府中這些女子多是教坊裏出來的翹楚,言談舉止、禮儀教訓都爛熟于心,知曉輕重,不知道輕重的,當初那些人也不敢送來棄名樓。
“不知道柔月姑娘現在可還好。”
李落嘴角微微動了動,許是好吧,她能有什麽不好。當年的月下春江花魁,豔蓋京城,被一個情字毀了一生,說到底還是作繭自縛。
看他似有些黯然,谷梁淚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微微一笑,輕語呢喃:“文不争第一,武不論第二,出則群雄拜服,入則萬衆恭迎,動靜之間天下驚,怒笑之時鬼神懼,嘻嘻,還是這句話流傳更廣,整個江湖都知道。”豈止是整個江湖,整個天下都知道,非但知道,還成了不知道多少女兒家夢裏的故事。
李落一怔,呆呆地看着她。谷梁淚俏臉微紅,櫻口輕開:“呆子。”
這一聲,化了風雪,也化了被稱呼爲呆子的李落的心。就在兩人彼此凝視的時候,那頭驢子很沒有眼力的放了一個響屁,還叫了一聲,頗有些不高興的意味。李落一怔,和谷梁淚不約而同地笑了出聲。
驢車轉過一個小山坡,卓城城牆在望,這是一個三岔路口,一頭是回卓城,另外一頭……谷梁淚還在看着窗戶外邊的景色,李落略有躊躇,她頭也沒回,淡淡說了一句,“帶我過去看看吧,今個不去,也許下次想去都去不了啦。”
李落一愣,怔了片刻,忽地展顔一笑道:“好,依你。”說罷喝了一聲,扯着毛驢轉向去往月下春江的路。毛驢很不滿,大清早的天,人不願意鑽出熱乎乎的被窩,它一樣也不願意從草窩裏爬出來,哼哧哼哧走了這麽遠的路,早就惦記着早些回去驢棚,興許還能趕上一口糧食料,還有隔壁棚子裏的小花,得看緊了,一不留神就得叫那頭黑驢占了便宜。
所以雖然聽見了吆喝,但是這頭驢子就裝作沒聽懂,甩了甩耳朵,挺胸擡頭的往城裏趕。李落和谷梁淚見狀都笑了,這驢子也成了精,耐不住天冷趕着回巢。李落沒有揚起鞭子抽打,輕輕一笑,也不見他做什麽,就見那頭驢子走着走着不知何故便拐上了那條去往月下春江的路,等它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走出去約莫十幾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