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名樓裏的飯菜不輸給三十三樓的酒菜,章澤柳吃得紅光滿面,諸女皆是好笑,不過知道他是自家王爺故友,也就由着他,如此模樣,反而讓衆人少了些拘束。
酒足飯飽,該是要回府的時候,麟兒已經有些困了,章澤柳正打算辭行,谷梁淚卻叫住楊柳煙,讓她同去院子裏走走。楊柳煙心思聰慧,自然知道谷梁淚有話要說,隻是不知道她要說什麽,李落似未所覺,還在和章澤柳鬥酒,再喝幾杯,隻怕章澤柳晚間是回不去冢宰府了。
夜裏風涼,谷梁淚知道楊柳煙身子弱,特地給她披了一件大氅。楊柳煙道了一聲謝,輕輕拉了拉衣袖,裹着身子,靜靜地看着棄名樓裏的景色。
“你的身子好些了嗎?”
“好多了,幸虧有王爺的幾幅良藥,比以前強了不少。”楊柳煙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谷梁淚,仿佛想從谷梁淚的眼睛裏分辨出一些别的意味來。
谷梁淚輕輕一笑,柔聲說道:“那就好。”楊柳煙嗯了一聲,微微有些失望,谷梁淚的眼睛亦如她的眸子,清澈見底,不見俗塵。
谷梁淚知道楊柳煙在想什麽,輕輕一笑,問道:“不知道你站在這裏看着棄名樓裏的景象時會想些什麽。”
楊柳煙皺了皺眉,聽她的口氣似乎是在昭顯自己定天王王妃的身份,宣示自己是棄名樓女主人的地位,可是據她所知,這位出身江湖的定天王妃有常人難有的氣度和堅韌,絕非是那些市井婦人能比得了的。
“王妃莫非是想問我會不會臆想有朝一日自己成爲棄名樓女主人的模樣,若是那樣,王妃大可不必懷疑。”
“你誤會我了。”谷梁淚莞爾,和聲說道,“在他心裏,一直有你的一席之地,他也從來不曾隐瞞過什麽。當初雲妃還在卓城時,手裏有一張他作得畫,一株海棠,一個側影,煙雨近而人影遠,柔情凄迷,那時候雲妃旁敲側擊,想要知道畫中人是誰,未必是安什麽好心,後來不知爲何,她終是沒有對那幅畫窮追不舍。”
楊柳煙心頭猛地一跳,眉心又皺了起來,心裏有些疼,不經意間似乎被一根針紮了一下,痛徹心扉。
“那個人是你。”
楊柳煙身子一震,輕輕垂下頭,淡淡說道:“我不知此事,就算有,那都是過去的事,現在我是冢宰府的少夫人,唐突些還是王爺的嫂嫂,除此之外,與王爺便沒有别的瓜葛。”楊柳煙說得很淡然,不過扪心自問,莫非自己當真沒有想過她本該在這座棄名樓裏與他日夜相伴麽。
“你知道當年他爲何不娶你,而是娶了前太傅之女淩依依麽?”
“情緣未到,王爺或許不喜歡我吧。”
“那你呢?”
楊柳煙頗覺不虞,爲何她要這般咄咄逼人,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語氣不覺轉冷,“王妃,我和王爺清清白白,并無苟且之事,倘若王妃擔心我和王爺之間有不清不楚的糾葛,卻是王妃多慮了,王爺爲人如何,王妃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想來比我更清楚。”
“正因爲我明白他的爲人,所以每每念及你,他便對我有愧疚之心。”
“王妃,”楊柳煙語氣漸重,生硬說道,“若爲夫妻,自該彼此相信,我早前對王妃有所耳聞,若是王妃糾纏于此,倒叫我失望了。”說完之後她便轉身,想了想,又道,“王妃能與王爺結爲連理,我确有羨慕,但若說我會因此而有什麽怨恨,王妃是小瞧我楊柳煙了。若是王妃尋我來隻是爲了說這些話,那請王妃寬心,以前我與王爺清清白白,現在也是,将來亦是,言盡于此,還請王妃多多珍惜吧,告辭。”說完楊柳煙寒着臉就要離開,就聽身後谷梁淚輕聲說道,“當年他未娶你,是因爲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死,不想連累你傷心,他喜歡你,你知道的。”
楊柳煙蓦地轉身,沉着臉說道:“王爺自小領軍在外,确有危險,但如果都這樣想,那大甘的将士都不成親了麽?荒謬!”楊柳煙言辭帶怒,語氣尖銳起來,不過看着谷梁淚略顯怅然的神色,她便明白,谷梁淚口中所說的他會死絕非是這種老掉牙的陳詞濫調,臉色忽地一白,顫聲問道,“他怎麽了?”
“你知道情意嗎?”
“情意?那是什麽?”
“江湖上一種絕毒的暗器,細如牛毛,若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分辨,中此暗器者,細針會混入血脈當中,遊走全身,倘若有朝一日針入心脈,縱然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
楊柳煙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晃了晃才勉強穩住,顫聲問道:“他……”
“嗯,他中了暗器,就在迎娶淩姑娘之前。”
楊柳煙雙腿一軟,伸手抓住一旁的木欄才站住腳步,震驚、茫然、心酸、痛惜地看着谷梁淚。谷梁淚沒有去扶她,似要她憑借自己的力氣站住身子。
“他不知道自己會什麽時候死,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所以他就順從了皇命,娶了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人,斷了和你的緣分。”
楊柳煙胸口仿佛一刹間壓了一塊千斤巨石,讓她透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