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利用他,雖未明說,倒也直白,他未嘗也不是在利用連山,至少眼下看來他們的目的都是阻止淵雪臨世。
大夫人帶他們去的地方就在這株奇樹的底部,乘鐵籠緩緩而下,約莫百丈之後,從地底隐約有暗河流動的聲響。李落便即恍然,原來這些上下的纜繩鐵籠是水力驅使,隻不過上下極爲平緩,幾乎感覺不到頓挫遲緩,顯見這打造的工藝遠勝大甘的工匠。地底果然有水,倒影着頭頂洞壁上的光亮,無數星星點點的淡藍色熒光,彙聚成一條微光閃爍的河流,在地底深處蜿蜒流轉,乘坐鐵籠緩緩而下時如同倒視天河。
落地之後,此處俨然是一個小洞天,簡直就是一座小城池,制式簡約,但别具一格,樓閣的樣子很别緻,也很精巧,少了卓城宮殿那些浮躁的修飾,一磚一瓦都有用處,端可稱得上巧奪天工。
在這座地底的小城之中,有八座特别的樓閣,從外看去和大甘寺廟的佛塔有些相似,八角玲珑,每一座都有十餘丈高,饒是他也算見多識廣,半晌也沒瞧出來這些建築是如何堆砌起來的。
這八座塔狀的樓閣裏,李落幾人見到了這世上最多的書卷!分門别類,五花八門,知道的這裏有,不知道的這裏也有,把大甘所有的書卷都收攏在一起也填不滿其中任何一座。
“這就是連山,也是連山要守護的傳承。”大夫人莊嚴肅穆地說道。李落仰頭看着層層疊疊自下而上整整齊齊的書卷,震撼之情無以複加,那是一種揉進了歲月長河裏的沉澱,厚重如嶽,古老而神秘。看着這些書,似乎便能看到那些生和死、雪和火的故事,每一卷都是一個人,青梅煮酒,娓娓說起那些風雲變幻的過往。生平隻有在天火秘境的雲頂天宮之中,當那個男人回頭告訴他,讓他把字刻在石頭上的那一刹那,他才感受到過和這裏相似的古老和厚重。
李落放緩了呼吸,生怕擾了這裏的清靜和祥和。莫名間,他覺得自己很渺小,比起曆史,比起歲月,自己就好像滄海一粟一樣微不足道。戎馬半生,南來北往,叱咤天下的十餘年,在這裏興許就隻是一卷書裏的幾行字而已。但莫要不知足,這世上活人不少,但有資格在這些書上留下幾行字的卻不多。
這,就是連山守護的責任。大夫人不用開口,隻憑這些書,這些刻在或者寫在千奇百怪的載物上的字,就足以讓人信服。李落如此,舍劍之外再無他物的冷冰亦如此。
這樣的樓閣不止一處,八座樓閣,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爲名,照大夫人的說法,并無主次之分,隻有年代遠近的區别,然後她送給了李落一本書,其名天韬。
輕輕撫摸手裏這本拓寫成冊的兵家至寶天韬,李落一時百感交集,兵家有雲,天韬地略,合而稱兵聖,窮兵道之極,得天獨厚,藏刀劍于袖,出則諸侯驚,入則天下安。天韬重勢,攻敵緻勝于無形;地略重謀,窮盡變化之術。
當年在北府時,遇到清遊龍家傳人龐婉茨,得地略龜甲,其後牧天狼和術營多有精研,破解地略龜甲上文字的含義,所得雖說不算多,但也足夠牧天狼所用,這些年縱橫沙場,除了相柳兒之外牧天狼未嘗一敗,這地略卷功不可沒。
比起地略,其實他更想看看天韬所載究竟如何,畢竟地略是窮極變化之術,而天韬卻是講陽盛,這和他當年的應勢論不謀而合,倘若能造勢應勢,就算智謀武力不如,也一樣可勝。
這卷天韬他找過很長時間,往生崖下,卓城地下暗市,還有别處許多地方都曾留心。不過自從素骥廣陌滅族之後,天韬就下落不明,從未在朝野出現過,亦有不少人懷疑天韬已絕,再也沒有機會重現,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天韬,而且還是譯本,較之地略龜甲,都無須他在一一破解。
天下知兵者十有其六出自素骥廣陌,憑借的就是天韬一卷,如今天韬地略竟在他之手,知兵者怕是沒人能如他。李落看着手上這卷天韬,心裏沒有高興,反而有絲絲涼氣湧上心頭。
“如果說連山是傳承,那麽歸藏就是算計。”大夫人悠悠說道,“窮極變化,奪天地之造化,以人成神,号稱天機算盡。”
李落心頭一跳,說到算計,自然就不能不提當年卓城的雨花閣,那個精于算計的人,以及操控鄧王的那隻手,也許就是歸藏。
“不知道王爺可否聽過一個神話傳說。”
“大夫人請說,晚輩洗耳恭聽。”
“天地初開之時,世上之人還不曾開啓靈智,與野獸無異,彼時天地大神遂遣各路遊神精怪遊走四方,将所見所聞書寫成冊,而後天地大神以大神通定下以前萬年,現在萬年和将來萬年,世間百态自此皆有定數,這本書就叫天書。”
李落一皺眉頭,道:“歸藏中人自鑄天書?”
“是啊,他們窮盡算計,自号爲神,世上事上知千年,下知千年,所有發生的事和未曾發生的事都要依照他們的心思一一兌現,他們的心思,或者說他們的野心就是傳說中那本天書。”
“以人心算盡天機,簡直是無稽之談。”李落冷笑一聲,這歸藏當真狂妄到這般地步了,天機算盡隻是個說辭而已,能算盡的天機他隻知道一處,就是在雲頂天宮裏看到那副景象的時候,天火焚境,黃沙漫卷,所謂天機,就是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