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可不算轟轟烈烈。”
沐清詞笑了笑,又喝了一大口,呢喃自語:“文不争第一,武不論第二,出則群雄拜服,入則萬衆恭迎,動靜之間天下驚,怒笑之時鬼神懼……你聽過這句話麽?”
李落一怔,定定地望着沐清詞。沐清詞目光悠遠,仿佛是在自言自語:“有些人空活百歲,到頭來一事無成,有些人年不過而立,卻能成就不世霸業,我甯可璀璨如流星,也不想碌碌無爲,苟活一生。”說完之後,她看着一臉震驚的李落,笑道,“怎麽,你也覺得這句話口氣有些大?”
“豈止是大,簡直是坐井觀天,不知天高地厚。”
“呵呵,我倒覺得是說話那人自謙了,可惜我身爲女子,不能和他馳騁沙場,卻困于盈袖城,整日裏隻能和這些胭脂水粉做伴,實在是無趣至極。”
李落沉默片刻,緩緩說道:“也許說這句話的那個人其實并不想這樣,或許更想求一處世外桃源,種種莊稼,讀讀書,寫寫字,了卻殘生。”
“你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吧?”
李落默不做聲,沐清詞不以爲意,淡然接道:“說這句話的人是大甘定天王李落,年少從軍,百戰而無一敗,名震天下,外可平天下,内可震朝綱,他若想去當個農夫,誰信!我給院子起名叫小樓,就是因爲他也有一座小樓。”
李落環目四顧,暗自咋舌,此小樓非彼小樓,棄名樓中的小樓可比這裏整潔幹淨的多,就算他不在的日子裏,溯雪也會把小樓清掃的一塵不染,哪會像這裏,也就隻是名字相同而已。
“你很向往這樣的日子?”
沐清詞悠悠回道:“我小時候熟讀史記兵書,最愛寫定社稷江山的文章,詩詞歌賦皆有所學,便想證明男兒能做的事我也一樣可以,可惜我父親卻說身爲女子就該守婦道,莫要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文章,不成體統,反而叫我學女紅,再大了就讓我制香,還把我所有偷偷藏起來的書都燒得幹幹淨淨,此生便隻能圍着這些胭脂水粉打轉,居于此,亡于此,呵呵,這世上的太平日子可是幾隻胭脂能給得了的麽……”
“你恨他?”
“算不得恨,也許他并沒有說錯,隻是非我所願罷了,這樣也好,至少我還能有酒喝。”沐清詞斜乜李落一眼,“你也覺得女子就該如此?”
“男女自來有别,不是一兩句說辭就能改了世人的看法,不過自古巾帼不讓須眉者決計不少,就說現在這個天下,天南有一個,漠北有一個,江湖上更是不少,可沒人敢說她們隻能幽居深閨,相夫教子。”
沐清詞一愣,良久低語:“可惜我終究不是她們……我很小的時候我娘就死了,和我爹相依爲命,他是盈袖城一個不起眼的制香師,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調制出能列入香閣的上等胭脂,不過他沒什麽天分,脾氣很壞,在外面唯唯諾諾,回家之後時常打我罵我,說我不長進,沒出息。等我調制出足以名列香閣的胭脂之後,他卻早早撒手人寰,呵呵,造化弄人,這也算無心插柳吧,便因爲我,倒是讓他的名字在香閣有了一席之地,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你呢?”
“我?”
“嗯,你來盈袖城之前是什麽人?”
李落想了想,道:“我也讀過史記兵書,從過軍,當過教書的先生,渡口的搬工,騙過人,害過人,也負過人。”
“你去過戰場?”
“嗯。”
“殺過人麽?”
“殺過。”
“多麽?”
李落長出了一口氣:“不少。”
“能說給我聽麽?”
李落沉默數息,輕聲回道:“以後吧。”說完起身出了院子,似是不願多說。沐清詞沒有強求,自顧坐在院子裏喝酒,她覺得今天自己有些怪,竟然會對一個不知來曆的陌生人說起她的心事,也許是這幾天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氣息所引,讓她自以爲已經死了的心又有了幾分波瀾。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五天,小骨忽然忙了起來,每日裏要出門七八次,每次都是空着手出門,而後抱着一大堆東西回來,還有人投遞的拜帖和禮物。沐清詞還是那副提不起興趣的模樣,把這些東西都丢給小骨處置,她看也不看一眼。李落遠遠瞥見過一眼,奉禮不可謂之不重,有绫羅綢緞,錦衣華服,還有送珠寶銀兩的,但她從來都不正眼瞧上一眼,倒是有人知道她好酒,搜尋幾壇上好的美酒送過來,每逢這個時候,總能瞧見沐清詞多看幾眼,然後悄無聲息地咽口水,動作很是謹慎,至少小骨便不曾發覺自家小姐這般窘态,隻是被李落看見了,随之就是沐清詞一記嚴厲帶着威脅的眼神,大義凜然地讓小骨将酒搬走,避開李落的時候,後悔心疼的她眉頭直皺,心有多疼隻有自己知道。
其實是她多慮了,别說送幾壇美酒,就算送什麽違禁之物李落也不會多瞧,當初還有人往棄名樓送柔媚無骨的歌姬呐,價值連城的珍寶更是不少,照這個模樣,至少也得送她幾個俊俏官人才好。
較之當年,差遠了。
小骨倒也不是所有的禮都會退返回去,沐清詞讓她留什麽,她就留什麽。李落雖然沒怎麽留心,但也能看出玄機。她雖然脾氣古怪,住進小樓的這些日子裏就沒見她笑過,當然也沒見她生氣動怒,唯一一次嗔怒還是被李落撞破她看見美酒偷偷咽口水的時候。不過脾氣怪是怪了點,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這不收禮有些時候比收禮更易得罪人,就像有些時候送禮之人明明知道那府上不會收自己的奉禮,但卻一定要送,有時候送去注定會被退回來的禮比不送更能讨好人,人心難測,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