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混迹在人流之中,走走停停,不時有下人小厮推搡着他,讓開路,讓一旁自家的公子小姐先過去,莫要碰上他這等肮髒之人,壞了公子小姐的興緻。走過去之後,别說道一聲謝,好些的看也不看他一眼,趾高氣昂些的還會扭過頭來呸上一口,罵罵咧咧幾句,多是嫌棄他破衣爛衫,邋裏邋遢,污了盈袖城的香氣。
李落充耳不聞,罵就罵了,未必見得能做到榮辱不驚,但是倒也不至于和幾個狗眼看人低的小厮動氣。
上了橋,橋是雙橋,和磅礴雄壯不沾邊,倒是秀氣,像盈袖城裏那些婀娜女子腰間的絲帶,柔而妩媚。
江城如畫裏,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
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江南煙雨裏的水和橋,似乎哪一個都能透着情絲,含情脈脈,顧盼神飛。
橋寬不過丈餘,這是一座拱橋,不算高,微微的斜坡起落,馬車也能過去,隻是顯得有些擁擠,每每吆喝聲傳來,就讓橋上一陣雞飛狗跳,躲避過橋的車馬。
但是橋上很熱鬧,遊人極多,一個個你推我擠,若非這石橋出自大家手筆,早被這些人踩踏了。橋固然秀氣,到底不是那麽值得人流連忘返的所在,這些橋上的人看的是橋下,那才是真正飄香拂面的勾魂使。
橋下是水,水上行舟,皆是葉舟,一個船工在船尾,一個丫頭在船頭,中間是烏蓬的船艙,裏頭是有人的。船工一心操舟,兩耳不聞身外事,船頭的丫鬟倒是忙碌得很,一雙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顯得很機靈,提氣脆聲和橋上以及岸上的人說着話,嬌笑嫣然,忽而巧笑倩兮,忽而皺眉嬌嗔,時不時還要進去船艙裏傳話,端是古靈精怪,更叫人心癢難耐,不知道身後那烏篷裏的人兒是個什麽模樣。
這是盈袖城的花船,自然不比卓城的月下春江,也不如揚南城中煙光橋和疏雨橋之間的百裏煙雨,但是勝在接地氣,所以這熱鬧的勁一點也不比前兩處差。
李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上了橋,許是被身後的人擠着推了上去,一路跌跌撞撞,竟然還莫名其妙的讓他占了一個好地方,憑欄遠眺,船過江,江乘香舫。
很吵,像一千隻鴨子在耳邊一寸遠的地方叽叽喳喳叫個不停,但是他聽不到,好像隔了一層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讓這些聲音變成了千裏之外。
忽地,一陣山呼海嘯般的尖叫聲響了起來,便是失魂落魄的李落也被驚了一跳。一艘小船,與尋常小船并無二緻,若說有别,當是更顯小巧,沉在水裏的看不清楚,浮在水面上的卻是青竹細編而成,青而翠,頗有幾分孤芳自賞,卓爾不群的意味,煞費了心思。
看着橋上岸邊這些人群情激昂的神态,大約這艘青竹船裏的人非等閑之輩,說不得便也是月春江花船之主的角色,招蜂引蝶,倒也氣派了。
身後有人不停地擠着李落,這會工夫也無暇嫌棄他的衣裳是幹淨還是不幹淨,有人杵着他的腰,有人想把他撥開,卻又被另一邊的人擠了回來,還有人在他耳邊大吼大叫,他試圖往後去,離開人群,可是身後水洩不通,除非施展輕功,要不然決計是脫不了身的。
也許是他向後縮身的舉止惱到了那個手持這扇的翩翩公子,卻見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戾色,向身邊一個護衛家丁使了個眼色,家丁會心一笑,蹲低了身子,猛地一把抱住李落雙腿,将他掀出了橋外,然後迅速的占據了剛才李落所在之地,側身将自家公子讓了過來。
有人墜橋,呼喊聲此起彼伏,擔憂不多,卻是取笑揶揄和奚落更多,瞧這模樣大概不是第一回有人從橋上掉下去。還有好心人大叫小心,自然不是因爲墜橋的李落,而是橋下的片片輕舟。
幾聲女子的驚叫聲響起,接着便是一陣陣哄堂大笑,一時間氣氛熱烈起來,竟然比那艘青竹小船出現時還要嘈雜,聲浪一股蓋過一股,到處都是捧腹大笑的人。
“吹香,外頭出了什麽事?”那艘青竹小船的烏篷裏傳出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問道。
喚作吹香的丫頭嗤嗤笑着,掩口回道:“小姐,有個傻子從橋上掉下來啦,哈哈,嘻嘻。”
烏篷裏一陣沉默,數息之後,就聽這艘小船的主人輕聲說道:“救他上來吧。”
“啊,小姐,這……不太好吧。”吹香有點遲疑,猶豫地說。
“隻管救人就是。”烏篷裏丢出一句話之後就再沒有動靜了,吹香皺着小臉,老大不高興了,不過卻不敢忤逆自家小姐的吩咐,揚了揚手,示意船尾的船工把小舟橫過去,然後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掉進水裏的人拽了上來。
被河水洗過,他的臉上倒是顯出幾分清秀。吹香輕輕咦了一聲,随即就看見他沒有神采的眼神,可惜了這副皮囊呢。吹香别過頭不再看他,沖着烏篷那裏叫了一聲:“小姐,救上來了。”
裏面的人沒問救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有沒有受傷,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靠岸吧。”
吹香噘着嘴很不高興,掃了坐在船頭垂首不語的落湯雞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厭惡倒還沒有,就是生氣,小姐竟然這麽快就要靠岸,還載了這麽一個落魄頹廢的人,這一趟算是白跑了。